五芝堂
第十七章
陆阡陌的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峻。
“阿灵,你可去过我的房间,动了我的东西?”
柳玉容在一旁拼命地对我使眼色。
我分辨不出他那眼色是在叫我承认,还是在叫我否认——或许只要陆阡陌在我面前,我的脑袋都是混沌的,反应都是不正常的,判断力都是为零的。
于是我很诚实地回答道:“是。”
“是你拿了我的外袍?”
陆阡陌的声音很高很凉,就像是两块寒玉相击发出的冷肃之声。
我点点头,已然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你放在哪儿了?”
陆阡陌扶了下额,似乎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我走向床边,以极慢的速度将棉被掀起。
然而再慢的速度也没有用,棉被终是被我揭开了,露出层层叠叠的旧布块。
“你不要告诉我你毁了它!”
陆阡陌的怒火终于肆意地燃烧了起来。
我想我还是有机会的,我可以将功赎罪的,于是拿出了我早早准备好的鲛绡外袍。
“陆阡陌,你看,这是我为你新做的外袍。”
我捧着凝结着我十五夜心血的结晶,眼中有卑微的期待。
陆阡陌“哗”地一声抽出剑,劈头向我砍来。
真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陆阡陌是要砍我的,我惊恐得直往后退。
但是我猜错了,因为我听见了鲛绡撕裂时发出的刺耳尖锐之音,心里仿佛也有个地方被毫不留情地撕裂。
我低头看着左手一截,右手一截的外袍,又想,为什么砍的不是我。
然后我就听见有人摔门而去的声音。
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我闷声问:“柳玉容,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柳玉容回答说:“我留在这儿陪你啊,怕你一时想不开自尽啊。”
我是想不开,但我不会自尽。
柳玉容又说:“阿灵,你不知道,三殿下最重要的人便是他的母妃。你把他亲娘做的衣服给拆了,岂不是触犯了他的逆鳞?”
九天之上尊贵无比的清妃娘娘会用那么不起眼的布料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制作衣袍?
我一点也不想听柳玉容拙劣不堪的谎言。
我自欺欺人已经太久了。
“柳玉容,你不是说你的鲛绡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怎么陆阡陌只砍了一下便破成两半?”
柳玉容的脑子果然简单到注意力只能集中在一件事上。
他立马忘了安慰我。
“敖珏那个老泥鳅老匹夫,竟然胆敢用假冒伪劣产品来糊弄我!”
柳玉容操起那把剑也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
第十八章
我拿了把剪刀走出屋外,柳玉容见状立马伸手拦在我。
“阿灵,不过一匹鲛绡罢了,何况还是个次品,毁了就毁了,不值得你这样。”
我把剪刀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刚裁过你那鲛绡不久就要找地方自裁?”
“难道不是?”
是你个头!
我一手推开柳玉容,直直地向前走。走至一株茶花面前,停下,修剪它枯萎的枝叶。我的内心也差不多枯萎殆尽了,与同类相见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阿灵,你刚才吓死我了。”柳玉容拍拍胸口叹道,“你不知道,你的脸色就跟纸一样白。”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
柳玉容收回了脸上夸张的表情。
“阿灵,三殿下除了自己的母妃清妃娘娘以外,根本不会真心爱其他人。当初三殿下在九天之时,对他有倾慕之心的女仙们比天河的锦鲤还多,然而无一能获殿下的青睐。最惨烈的是其中一位女仙,姿容冠绝天宫,据说还受好多仙君追捧,然而也没能入殿下的眼,最后还为此弄丢了性命。你能跟随在殿下身后这么多年,已算是奇事一桩了。”
“你想对我说,我该知足了是不是?”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柳玉容,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和陆阡陌没有可能,然而,心里不是没有奢念的。
我故意学不会烧菜做饭,我故意在陆阡陌面前表现得法力低微,这样陆阡陌便认为我不能照顾自己,更没有自保能力,从而不忍心丢下我。
我就和那巫蝶蛛一样傻,自以为织了个挽情丝,就能挽留住所爱的人,却不知都是虚假假的,都是强求的。
“我或许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希望你开心,就像往常那个没心没肺的阿灵一样。”
柳玉容自顾自地又说:“每次看到你那副嚣张跋扈,理直气壮的样子,我会感到莫名的熟悉,觉得你从来就应该是那样的。”
我看着他,只觉得他有毛病。
这算什么,你独特另类的品味欣赏?
柳玉容没有看我,他从我手中拿过剪刀,也细细地为那茶花修剪枝叶。
“我曾养过类似的花草,知道照顾它们没那么容易。有一次没留神,竟让它丢了片叶子,我为此还伤心难过了好多天。”
我一听,真觉得神仙的知识门槛极低。我不知该怎么跟眼前这个文盲解释,一片叶子对一棵植株来讲,其实是不算什么的。
岂料柳玉容似乎洞知了我的想法。
“但它不一样,它的每一片叶子对我来说都十分宝贵!我一直将它妥善地照料着,谁知最后它还是走了,不肯要我了。”
柳玉容的身上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思。
我站在一旁简直要出离愤怒了。
你是来安慰我的,还是向我吐苦水的?
还有,你当我和你一样是豆腐脑啊,拿什么花草做幌子!你明明讲的是个人,还是个女人!
正愤愤不平着,一声突兀的“咔嚓”声响起,我感觉我的神经也随之跳了跳。
柳玉容转过脸来,讪讪地对我道:“阿灵,我似乎把不该剪的也给剪了。”
我望着地上依旧娇艳欲滴的花朵,心里有杀人的冲动。
这就是你养过花草,作为过来人的修剪技术?!
我俯身捡起那朵可怜的茶花,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在它剪断的花茎之上,把它和原来的茎条相接。我用了些力握住它们,再摊开手,花朵已然连接好,看不出一丝曾分开的痕迹。
柳玉容目瞪口呆地望着我:“阿灵,你什么时候会这个的?”
我随口答道:“记不得了,似乎是天生的。”
柳玉容眼中划过一丝惊恐:“这,这不可能。”
我奇了:“你们神仙不是也会些起死回生的法术?难道这只能是你们的专利所有?”
“那不一样!不行,我得问问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说完柳玉容便扔了剪刀跑了,我一句“少见多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第十九章
我不知是那巫蝶蛛的余毒未散,还是那十五夜的劳累不堪,还是那鲛绡外袍的打击过度,又或者是这三样结合起来的效果,我夜间做噩梦了。
几百年没做过噩梦的我居然做噩梦了。
梦里的场景是变幻的,梦中的画面是片段的,我身虽处在里面,却似旁观者一样地看着。
第一个场景是在棵伟岸的月桂树下,月桂花开,花香袭人。
正是良辰美景天,花好月圆夜,树下很琼瑶地立着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人。一女子正用她一双纤纤玉手兴致勃勃地丈量着一男子的腰。
女子娇声问着,我为你做一件衣服可好?
我一愣,原来我是盗版了人家的想法。
然而那边的两厢情愿与我这边的单相思到底不一样,我听到那男子低低道了声“好”。
这本是我梦寐以求的极美好的画面,之所以我说这是噩梦,是因为接下来的画面极不美,极不好。
一柄长剑刺穿了那女子的身体。
女子是抱住那男子的,用一种保护的,决绝的姿势。
或许剑的主人欲刺的是那名男子,不过那女子冲上去为爱人做了替死鬼。
女子对着男子微笑着,鲜血正从嘴角缓缓溢出。
“但愿下一世再见到你,你不会像今日这般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