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孩子

克里斯回答：这个结局是真实的。我的这位朋友后来就跳楼自杀了。

主持人了静默了一会儿：“我觉得非常遗憾。”

克里斯随后说出的话震惊了所有的人，“不，我一点都不觉得遗憾。事实上，他跳楼自杀时我就在他身边，他问我，克里斯我真的应该这么做么？我对他说，你应该遵从自己的心。

主持人激动地直言不讳，我不认为你有任何权利劝说一个想要自杀的人履行他的冲动。

坐在电视机前的我比主持人更加激动。我终于明白克里斯那天为什么要对我说，“是我杀了你哥哥。”从某种角度说，他说的是事实。

“我的这位朋友是天使，必须有人挺身而出告诉他，这个世界太丑恶了配不上他这么美好的人。其实他一直都有自杀的打算，但他不敢这么做，因为他不舍得让他的家人担心，他也不想让那些对他充满期待的师长失望，他一直在这个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融入的世界苦苦支撑，他是那样的不开心，但没有人在乎或者说没有人留意到，你们看过电影，都知道患有孤独症的人表达喜怒的方式和普通人完全不同，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自己的喜怒，恰恰相反，他们的喜怒更加强烈，对于一个极度聪明的孤独症患者，他们面对社交时笨拙就足以令他们羞愧到恨不得杀了自己。对于我这位朋友来说，这个世界太艰难太险恶了，如果他决定提前离开，我自然极力支持，我始终相信他是一个星星的孩子，真正属于他的家并不在这个星球上。”

之十五

在我离开美国的前一天晚上，我要求父母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爸妈告诉我，我被送回国后哥哥从来没有去探望我的原因是，最初他太小，爸妈无法控制他的行为，所以不敢带他坐长途飞机，后来是他自己不肯回国，因为他怕逐渐长大懂事的我会发现他的异样、残缺。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每次视频通话，他都是简短向我说一句，“妹妹你好”就逃开，因为哥哥虽然非常聪明，但他一直有比较严重的语言障碍，他会七种语言，但他却无力进行一场闲谈。

至于当年为什么要送我走，妈妈一边流泪一边说：“那时你还小，你哥哥总是围着你转，从你一出生，他就爱陪你玩，想照料你，努力逗你笑，那时你哥刚被确诊为孤独症患儿，医生说你哥一辈子都会面临社交能力缺失这个问题，也就是说无法和别人之间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可是看到你们两兄妹相处得那么好，我甚至怀疑医生是错诊了。直到有一天你哥哥死死将你搂在怀里，害你差一点点窒息。我至今依然想不明白为何他那么喜欢抱着你，他甚至不能忍受我这个当妈的抱他，像他这样的孤独症患儿，他们厌恶拥抱，他们不要别人拥抱他们，他们也绝不拥抱别人，但你哥就是喜欢抱着你。”

我用力忍着鼻酸，原来爸妈当初送我走竟是这个原因，他们想要保护我。

“我和你爸只有把你送回国和爷爷奶奶一起过，我们不能送你哥哥走，因为你至少是健全的健康的，你哥不是，他需要特别的照料。”妈妈说完泣不成声。

天啦，这么多年我误解他们误解得多么厉害。还有哥哥，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看到那些幻象了，海边那个将贝壳献宝似的拿给坐在婴儿车里的女婴看的小男孩，那个努力从婴儿床里抱出小女婴的小男孩，原来真的都是哥哥，而我就是那个小女婴，被他深深爱着的小女婴。

尾声

我回国后不久爸妈也相继回国，他们断然放弃了国外的高薪厚职，妈妈说，不管怎么说，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一定要在一起过。

我还是没有和克里斯联系，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正是因为他是哥哥的挚友所以他才会劝说哥哥听从他自己的心意，如果在这个世界活下去那么痛苦那么不如归去。但情感上我说什么都不能原谅他，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哥哥在他面前从二十七层上纵身跃下，而不去拉他一把？

其实每年圣诞的时候哥哥都会送我一张贺卡，但自打我七岁那年开始决定痛恨哥哥，我就再也没有拆过那些他自制的贺卡。

到了哥哥忌日这一天，我慎重地拿出那七张我没有拆过的贺卡。贺卡里没写什么祝福的话，而是写满了各种古怪的问题，和哥哥自己总结出来的答案，比如：人类规律的作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蝴蝶翅膀的图案为何是独一无二的？……其中一条问题立即吸引了我的视线：“孤独症患者是否真的是星星的孩子，即外星人遗留在地球上的孩子？”

哥哥写的答案是：“孤独症患者觉得恐惧的时候会紧紧蜷缩自己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变成一只茧，躲开外界的所有伤害，或者猛烈地转圈，好像只要一直转下去就能转出自己背后那副隐形的翅膀，最终振翅飞去，回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乡。”

哥哥，我仰望天际在心中轻轻发问，那晚你从楼顶跳下时，那对你找了很久的翅膀是不是终于冒了出来？哥哥，我终于明白那晚摔下去的是你的躯壳，那个真正的你早已高高飞起，因为你是星星的孩子，你天生就有飞翔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