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里的星河

“那后来呢?”莫卡卡听得入了迷,忍不住开口催促我。

我叹了口气,“后来啊,小男孩就搬走了,小女孩很伤心地哭了很久,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所以我才讨厌听你的故事!”莫卡卡气冲冲地跳起来掐我,“每次都是虎头蛇尾的,根本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我痛得龇牙咧嘴,“反正那只是个故事而已。更何况,女孩直到现在还固执地认为,”我耸耸肩膀,“在那个有星河的夏夜,男孩被外星人给改造了。”

>>>3。[我只是害怕伤害你]

周末的时候,我关在房间里上网,母亲站在房外敲门。“以纯,林叔叔和锦年来看我们了。”

我关掉电脑开门,母亲正立于门外笑容恬淡地望着我。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用她瘦弱的肩膀扛着这个家,可是从来都不曾向我抱怨一声。我清楚地明白她作为单身母亲的辛苦,望着她头顶日渐增多的白发,我不禁泪盈于睫,俯身轻轻抱住她瘦削的身子。

“妈妈。”我轻声唤她,“我已经长大了,能够独立地照顾自己。所以,请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

母亲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看着我,“以纯,你答应了?”

我点点头,与母亲携手走向客厅。沙发上林叔叔正紧张地剥着一颗橘子,见到我慌忙起身,忙不迭地将橘瓣递给我,“小纯,你,你来啦。”

他局促地来回摩擦手掌,模样如同初恋少年偶遇对方家长般不安。

我笑着将橘瓣放进嘴里,“没事的林叔叔,你把这当作自己家就好,别客气。”语毕,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对了,林锦年在哪里?我好久没看到他了。”

“在外面的院子里。”林叔叔慌张朝院子的方向一指,我冲他笑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房门,将空间留给母亲与林叔叔二人独处。

“老天,真是累毙了。”前脚刚踏出房门,我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瘫倒在地,我痛苦地用双手抱住脑袋,大拇指揉着太阳穴,“陪他们演戏比让我连续考三门数学都累。”

“干吗这样勉强自己。”林锦年沿着院墙走过来,好看的眉头打了个疙瘩,“如果不想他们两个结婚,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

“我并没有不想。”我摇摇头,看向眼前那个依然固执的林锦年,“只是一时无法适应罢了。我想,你也应该学着接受事实,而不是一味地反对逃避。更何况,我母亲你又不是不认识,她有那么差吗?”

“这不是你母亲的问题。”林锦年犹豫了会,仍是说,“我还是坚决反对到底。”

“你呀,别这么幼稚好不好。”我站起身,故作轻松地拍拍林锦年的肩膀,“哥哥,我已经收集到足够多的故事了。”

林锦年眼底的光在一瞬间暗了下去。“是么?”他哑着嗓子瞪着我,“你还记得我当年和你说,只要你收集的故事比我还多,我就答应做你哥哥的约定么?”

“是的。”我一脸平静地回答。

“你就这么想我父亲和你母亲结婚,而我变成你的哥哥?”林锦年的声音在发抖。

“是的。”我咬咬牙,仍然如是回答。

顿了顿,林锦年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萧以纯,一直以来,我的坚决反对只是因为想保护你。”林锦年叹息的声音低不可闻,“我是真的珍惜你,我害怕那样会伤害你。”

泪水氤氲了睫毛,我假装拼命地低下头去,却还是听见林锦年那仿若最后判决的声音。

“而现在,你这样说,我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湛蓝的天空,转身离去的白衫少年,院子里洒落一地的花朵,脚旁残留的水渍,以及目光呆滞快要哭出来的少女。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那场景一定很唯美。

只不过,林锦年,你应该知晓,我们早已失去能够任性的年龄。

父母年岁已高,人群之中觅得真爱不容易,而你我尚且如此年轻,日后一定能遇见比彼此更好的人。怎能因为你我的一时任性,就将父母千辛万苦寻着的另一半生生毁掉呢?

还好,还好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所以日后遗忘的时刻,也必将轻松得多。

林锦年,我们之间始终横亘着那年的星河,我在这头,你在那头。我只愿自己能在彼端无忧无虑地笑,望见你的时候,甜笑着唤你哥。

我是多么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最最重要的你。

>>>4。[这只是一个故事]

林锦年离开的那天,我和莫卡卡坐在天台上。我努力地剥着一个柚子,淡淡地看着头顶的飞机划过一道尘埃状尾云,就那样渐行渐远。

莫卡卡在我身边急得跳脚,“萧以纯!为什么林锦年才转来一个学期就被派到英国交换留学?你怎么不去阻止他,要是他在国外变心带个洋妞回来怎么办?”

我啼笑皆非地往莫卡卡嘴里塞了一瓣柚子,“无所谓啊,反正我们之间又没什么。”下意识地顿了顿,“原本,我们之间就什么也没有。”

我把柚瓣塞了满嘴满心,终于慢慢地低下头去。

那日,林锦年临行前,曾经到过我房间与我告别。他似乎很奇异我满地可见的邋遢纸巾,愣愣地望了我半天,才说,“萧以纯,你变了很多。”

是的,人都会变,事过境迁,我们之间相隔四年杳无音讯的时光河流。你还是最初那个英气明朗的林锦年,我却不再是当年天真烂漫的萧以纯。

“我去英国那天,你不会来机场对吧?”沉默半晌,林锦年终于低声开口。

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转过身去,不回答表示默认。

“那,我可以抱抱你吗?最后一次的拥抱。”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林锦年已轻轻张开双手环住我,我的鼻腔里霎时充斥了独属他的温润气息。他的怀抱大而有力,胸膛包裹着我瘦小的身子,紧紧地抱着,好像要把我揉进怀里去。

可那拥抱停留的时间过短,转瞬即逝,缓慢而仓促地结束。我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望见林锦年一脸悲伤而平静的表情。

他说,再见,萧以纯。

然后林锦年转身,就那样径直走出我的房间,走出我的视野。

他没有回头,连带着一同走出我的生命,再也不见。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请你再听我讲述几个被忽略的小细节。

十岁那年,林锦年扔下熟睡的我跑出院子去寻找跌落的流星,他没想到会遇见他父亲向我母亲表白的尴尬场面。十岁的小男孩尚且什么也不懂,震惊地跑回家后,认定这一切都是毫不知情的萧以纯的恶作剧,于是从此对我恶声恶气,直至两年后从隔壁搬走,也未能原谅萧以纯的背叛;

十六岁那年,我一时童心大发,学着童话“国王的驴耳朵”里的理发师那样,在操场旁的沙坑里挖了个很大的坑,双手环至嘴边作喇叭状,用尽力气很大声地向着沙坑喊出我心底的愿望。

“我想要,好好地,好好地,去爱一个人——”

下一刻,我毫无预警地转过身,望见逆光之中的林锦年,他站着,我蹲着,我由下而上地仰望着他,如同一株最最虔诚的向日葵。

林锦年,如果可以的话,我多想好好地,好好地,去爱你。

可是,请你原谅萧以纯的自私,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随着我咳血的次数日渐频繁,我对红着眼圈的母亲说,我走的时候,不要让林锦年知道。

我明知那时年级里正在敲定与英国的交换生名单,凭林锦年的优秀成绩根本不成问题,可我亦同时明白他对此地的眷恋。所以那一天,我才会残忍地说出那番让他死心的话,只为了,逼得走投无路的林锦年,踏上出外留学的道路。

每个童话里,都有下场悲惨的坏巫婆,那么这一次,就让我来当坏心肠的巫婆吧。

只要林锦年能好好的,我希望他永远都是我最初遇见的模样,明朗的,美好的,我喜欢的男孩子。

诊断书上说,我熬不过最后的十七岁。那么,就让我悄悄独自地离开这个世界,不要告诉林锦年。直到他已能够将我当作一个普通妹妹来看待时,那样悲痛,无疑会减少许多。

所以,就算在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偷偷地哭了一整夜,拼命拼命压抑着躲在被子里哭泣,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那样近乎绝望的悲伤,我独自承受也没有关系。

我们的故事,总是充满了这样那样的遗憾,可正是因为有那遗憾,才让我感慨不枉此生。旧时光她是个美人,正是因为她的遗憾,所以美。

我小心珍藏着属于林锦年的美好回忆,故事里那年夏日的星河终将远去。而我只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待到风景都看透,再去静数那,细水长流。

那么,对我而言,这已是个不错的故事了,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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