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绒草的爱

直到房门撞上的那一刻，在寂静的楼道里，她的泪水才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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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都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管我怎么气她，她一觉醒来就忘得一干二净，照样兴高采烈地给我做早饭吃，给我讲一天的天气变化，叮嘱我这个那个的。

是不是每个母亲都可以这么心胸宽广，明明上一刻还被你气得恨不能吐血，下一刻却还要替你操心这儿那儿的。生怕你会遇上什么麻烦，而这些，又有多少人真的放在了心上。

就像我一边点头支吾一边想起昨天漫画书上的精彩画面。

现在我每天七点半准时看中央台的天气预报，从头到尾，一个城市都不能落下，我不知道她会走在哪条路上，经历着什么样的天气，我总是悄悄祈祷，艳阳高照，她一切安好。我的想念，也可以随着祈愿一并到达，都说母女之间会有微妙的心电感应，可是为什么，我连在睡梦中也不能见到她。无底的黑暗深渊，挤满了梦境的狭小空间，我在不停的下陷，然后尖叫着醒来，额上挂满了汗滴。

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走，心里期盼着能在哪里突然遇见她，她看着我傻傻的笑，仍然固执的攥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可我看着街上那些相互偎依亲亲密密的母女，忽然间就像遗失了什么珍宝，心里一片荒凉。

路过好利来的蛋糕店时，透过窗子看到里面漂亮的蛋糕，我最喜欢吃蛋糕了，她就老是说我是小馋猫，却还是会隔天就给我买一块。吃过了就拖着我去刷牙，担心牙齿会坏掉。有一次，她跟着电视上学习做蛋糕，兴致勃勃地跑去超市买了很多的原材料，照着自己记下的步骤耐心的一步步做好。我嘲笑她，她就呵呵傻笑，搓着手说，等着吧，令人激动的时刻马上就要来到，以后茗帆要吃妈妈做的美味蛋糕！一脸骄傲的神情，好像自己是世界最顶尖的糕点大师。可是最后不知哪里出了差错，蛋糕没蓬松起来，像一个超级厚的大饼，底下还有一点儿糊，硬得像鞋底儿一样根本就不能吃，她不好意思了，说这个不算，再来再来。她又忙了一个晚上，害的爸爸连晚饭也没得吃，就和我们一起吃那些半成品蛋糕，说实话，挤上点儿奶油味道还不那么差，因为那里面有种特别的原料，叫做心。

这刻，我对着透明的玻璃窗子，泪水蹭了一脸。

当我开始怀念的时候，我发现许多东西都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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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右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能活动自如，我慢慢地练习使用左手，渐渐左手一样应运自如。我渐渐明白，其实有些东西它看起来很重要，可是失去后也会慢慢习惯，甚至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比如我伤了的右臂；而有些东西，恰恰是你最不在意的，倘若失去了，就像要活不下去。比如她。

那天早上不知怎的，我们全都起晚了。我皱着眉头大声抱怨你睡得太死，你站在屋里慌得手忙脚乱。我早上要参加很重要的比赛，家里离学校那么远，爸爸前天才出了差，真是都赶到一块了。

我匆匆套上衣服，刷牙洗脸头发也乱着，最后我们决定开爸爸的车子。你的技术我历来不敢恭维，自从你撞了两个消防栓以后爸爸就没再让你碰过他的车。听说你考驾照的时候把一旁的考官吓得半死，生怕和你一起命丧黄泉，但是这次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启动车子的时候还一遍遍地问我，茗帆你不紧张啊！我冷着脸觉得你问得太弱智，你倒真是紧张得有点儿哆嗦，我在一旁一直催你开快点再开快点儿。

车在红绿灯时没有刹住一下子飞奔了出去，正好撞在另一辆车上，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时我的右臂缠了绷带还打着石膏，护士阿姨一再嘱托我不要乱动，不然右臂可能会废掉。你也受了伤但不是很严重，躺了两天就没事儿了。我对你发了很大的脾气，我说我的右臂要是坏了以后我还怎么弹琵琶，还怎么写字怎么画画。我说我恨死你了林沂清，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这一切都怨你，怨你！然后我就真的离家出走了，拖着我受伤的胳膊从医院里跑了出来。

直到一个星期后，爸爸在外面找到了我，他什么也没说先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这么多年，我对妈妈态度不好，我们之间常常冲突，他也只是摸摸头告诉我有一天我终于会懂得，而现在他却动手打了我，还骂我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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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真的是个不正常的妈妈。她有心理疾病，一旦受了刺激就很可能会疯掉，因为小时候她弄丢过我，她到处找我，精神几乎崩溃，已经是半个精神病了。幸运的是后来爸爸终于在警察的帮助下找到了我，这才慢慢的好转过来。从那以后，她不管上哪儿都会拽着我，生怕我会走失，她只要看不到我，心里就会不安。这回我出走了，她彻底疯了，她疯疯癫癫地到处找我，和十三年前一样，爸爸只能一刻不离地跟着她，可她还是在爸爸不注意时偷偷跑出去找我，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那天，爸爸和我蹲在马路边哭得像个孩子。

其实这些年，林沂清的记忆一直停留在我三岁的那一年，所以她总当我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疼着爱着宠着，还时时不放心着。只是这些异常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一直单纯得以为是她太过溺爱。

这一刻，我觉得，挺对不起她的。对不起她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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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没告诉我，这些天忙碌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已经找到了妈妈了。爸爸他不告诉我，是怕我会接受不了。他一直想耐心地等她慢慢好起来，再告诉我的。但是她的状况越来越不好，甚至有时连他也认不出来了。在她的世界中，只剩下了她丢失的小女孩。

我告诉爸爸，我必须马上见她。

在此之前，我在心里设想过千万种遇见的方式，却独独没有想到这一种，她坐在白净的床上，眼神痴痴的，她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只是口里一直絮叨着，要找到自己丢失的小女儿，那个小孩儿，她头上系着漂亮的蝴蝶结，走起路来还一摇一摆得不稳当。她一直说，我的泪就一直流，我说你放心吧，你一定可以找到她的。她的眼里就忽然闪现出光彩来，她说是吗是吗？我说嗯，一定的。她就变得很欢快了。

我恍惚着走出病房，站在精神病院外的大路上号啕大哭起来。我真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我真想好好叫她一声妈在她的怀里撒娇，可是这一切都变得这么没有意义，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做些什么，如果可以，就算是残废了我也愿意她好好的，我不怕路远我要天天回家陪在你的身边，我不怕比赛迟到只要我们都安安全全，我愿意周末起得很早，陪你逛一遍遍的街，我乐意吃你做的蛋糕，那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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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被我撒了薄薄的一层土，放上了银绒草的小小种子，这种植物顽强的很，只要有一点点泥土和露水，它们就能够生存。

终于这里有了一层薄薄的绿，我和爸爸把你接回家来，我不能让你待在那里，我要你像我们一样正常的生活，银绒草，你不是和我说过么？

你说，它们代表的是宠爱，不顾一切，倾尽所有的爱，只要给予它们一点，它们就会回报很多。其实那就是你给我的爱。

我很想再诉说，我的想念，我的爱，还有你不知道的关怀。

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等着你慢慢好起来，总有一天。

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