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吟唱过的凉夏

文/黎瞳初

PART 1

『傻得很有级别的值周生。』

离校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在大门口站岗的值周生。我眯起眼睛打量那个男生,看他是不是我认识的那帮男生的其中一个。

不穿校服这种事在我身上已屡次发生,因为我实在很讨厌那种肩部有一排粉红色条纹的夏季校服。不过我在同学里边混得不错,每次都因遇上熟识的人而侥幸逃过一劫。而现在这位,貌似是陌生面孔。

“同学,你几班的?叫什么名字?”男生正色看着我,左手捧着值勤记录本,右手握着一支深蓝色水笔,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高二(3)班的。”我谎报了一个班级,正准备报出胡乱编造的姓名,不料被值勤队员截过话头:“造假也要有点技巧吧?”

“什么?”我假装一头雾水地瞪大眼睛。

“即使你向来不听学校每星期的例行广播,”男生指了指别在制服上的值周生识别牌,“也不应该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高二(3)班。秦恺默。

我撇撇嘴:“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女生的制服很花痴很做作吗?”

仿佛是一系列的慢动作,连贯而成的镜头。男生的视线从记录本上一点一点挪离,定格在我脸上。

“同学,你是女生?”

下一秒钟,我低头审视了一遍自己今天的衣着。破了几个洞的牛仔裤。肥大的运动T恤。并非是刻意打扮成这副模样,自己对服装搭配之类的玩意几乎一窍不通,只不过是出门前随意从沙发上拎出来套上的。头发也是由于懒得打理,而不得不剪成了短发。

“对不起,我口误。我是男生。呃,可不可以麻烦你回教室拿一件男生制服出来?”我扬起眉头,飞快地抛出一句。

“你说什么?”

“每间教室后面的置物柜里,都会放着学生的备用校服,对吧?所以,能不能请你帮忙回教室拿你的备用制服,就当借我。”见他仍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我,我不由分说地夺过秦恺默手上的记录本,“整那些形式主义没用的,值勤的目的就是让学生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更重视团队纪律嘛。况且你明明有备用校服,当然可以让朋友合理利用一下资源喽。呃,以后反正都是哥们儿,帮个忙吧。作为答谢,我替你在这里站一会儿好了。”

几分钟后,我依旧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挂着名正言顺的表情大步走进教室。同学们抬起头,向我致了一个整齐划一的注目礼,然后见惯不怪地继续埋头自习。我走到靠窗那排的最后一个座位,把书包往课桌上一扔,拉开椅子坐下。朝窗外看过去,提着制服的值周生一路小跑至校门口,似乎是怔了一秒,蹲下身子捡起放在地上的记录本和水笔,接着环视四周。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男生的面部表情,想必恼怒的情绪已在他脸上攻城掠池了。

还没见过傻得这么有级别的男生。如此荒唐可笑、漏洞百出的理由,竟轻而易举地让他做了一回幼稚园小朋友。

可还是应该想想办法,免得第二天进校门的时候被当场截下来。无奈地举过中指,压了压太阳穴。真的非得穿上那件夏季的女生制服不可?

PART 2

『爱吃臭豆腐的弱智。』

我尽量压低头,掩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学生身后,畏畏缩缩地走进校门,最终还是被值勤的男生准确无误地拦了下来。

“喂。我说,这位……男同学。”右臂被另一只手握住,我尴尬地干咳一声,侧头看向秦恺默。“你穿女生制服不是挺好看的么,有什么好遮躲的。”

我挑起眉头,反手脱下校服。里面是有备而来的T恤衫。虽说在夏天的早晨穿两件衣服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但总比穿别别扭扭的女生制服,在学校待一整天要强多了。

“校服的例行检查,只有在早上进校的时候才需要记录,没错吧?”秦恺默正要回答什么,视线突然定在我身后的某一点,随即脸部切换到谦卑的神色:“老……老师早。”

“秦恺默是吗?”女教师扶了扶镜架,看清楚值周生识别牌上的姓名,“值勤期间跟同学聊天,对这种堂而皇之不穿校服的学生不加以查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明目张胆的值周生。”

秦恺默咬紧嘴唇没回话。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不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害他上次被耍不说,这次还被这种以小题大做闻名的更年期女教师逮到。而且毕竟他刚才说的那些,基本都算是跟检查有关的内容吧。而看这形势,我也不可能有为他辩护的机会了。一锤定音的一句“我会跟相关的负责老师商量,扣掉你们值周班的值勤成绩,另外,放学以后到教导处来”,以及女教师扬长而去的背影,使得可怜的男生垂头丧气地撇了撇嘴。

在教导处的门口来回踱着步子,直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光线肆意涌入冗长的走道。

“怎么样了?”我迎上去。

“也没什么,就是扣我们班的值勤成绩罢了。”门在他身后重新合上。光又被隔离在了那扇门的另一边。

“虽然这种年纪的女教师,向来把教训学生看作人生第一乐趣,可还是很对不起你。你们班同学一定会怪你的吧?”

“唔。”他简单地答了一句,径直走下楼梯,又在拐角处停下,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要是真觉得抱歉,请我吃东西吧。”

“哈?”

“我的姓名写在识别牌上面,你也已经知道了。你呢,叫什么名字?”秦恺默取出塑料杯里的一串臭豆腐,以此来诠释“请我吃东西吧”这个祈使句中,“东西”二字的指代含义。

“切,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将功抵过,补记昨天的违规记录,加回值勤分数啊。”我毫无顾忌地展示着与自身形象极为相符的吃相。没有几个人会优雅地坐在路边摊扮淑女,温柔地端详一串臭豆腐,想着要从哪里下口才会比较不残忍一点。

“喂喂,今天这事,你也有责任的好不好?再说不是每个人做事都带有功利性目的的嘛。你不告诉我名字,我怎么称呼你?”秦恺默嗔怪地白了我一眼,对准最后一块臭豆腐一大口咬下去,结果被烫得不停呵气。

“你叫我阿凉就好。”塑料杯里的热气氤氲到我的脸上。小时候妈妈常常说,你这孩子怎么一年四季手脚冰凉。其实并不喜欢“阿凉”这个称呼,总认为头一个字是“阿”的小名非常矫情。但在那为数不多的关于妈妈的记忆里,那已是格外珍贵的回忆了。

“阿凉?这好像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吧。”

“噢?那你觉得,像我这样作风的人,会有什么类型的外号?”

“你这种人应该叫,”秦恺默扬了扬手上的一根木串,臭豆腐已全部下了肚,“不香的豆腐。”

我顺手拎起他放在一旁的书包,重重朝他砸过去:“你这个爱吃臭豆腐的弱智。”

PART 3『只是,有人在七年前的那场车祸中死了。』

呐,是不是批斗一个人的鼻子,比批斗那个人来得更加痛快?不然为什么所有人在开骂时都习惯性地伸出食指指向对方的鼻尖呢?

那天放学,当我路过高二(3)班的时候,下意识地从教室后窗窥了一眼里边的情形。那个站着的学生,从背面看来应该就是秦恺默。班主任把某个学生留下来,公开进行批评教育,目的往往只有一个。他希望其他想赶紧回家的同学,都能加入到他的阵营中去,共同仇视那个挨千刀的“罪魁祸首”。如果一个人的食指可以变为一样利器的话,那么秦恺默同学的鼻血,早就会在班主任食指的威慑下喷涌而出了。

肯定是为了值勤的事吧。可再怎么说,班主任也应该指着那块值周生识别牌,痛心疾首地说,你对得起你胸前这块牌子么?那代表整个班的荣誉!

噢,那看来还是指鼻子更有创意。

长达半小时的批斗会一结束,观众们争先恐后地挤出教室。灰头土脸的秦恺默小幅地迈步,悻悻地走了出来。

“你可真够没用的,就不会替自己辩解一下吗?”我半蹲下身,慰问由于维持站立姿势太久而酸麻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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