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凤爪汤
文/谭格格
1
周德东说，那么，姜乐乐，你讨厌我吗？
不啊。我看着面前这个健康快乐的阳光男孩，认真地摇头。
这么说，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喽。周德东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我还是摇头，却欲言又止，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描述让傻瓜周德东明白，不讨厌到喜欢之间有着或长或短的距离，也可能有着永远都没有办法逾越的沟壑，而这些都不是我们的主观意向所能控制的。
我转头看到路边卖甘蔗的农车，就随口说，你看就像甘蔗，虽然我很喜欢甘蔗汁的味道，可是我并不喜欢嘴巴咀嚼的过程，更讨厌那些留在口腔内的细微的残渣，所以，我从来都不肯吃甘蔗。
周德东看着我，又开始念，可是甘蔗对我们人体有很大的贡献啊，治热病津伤，心烦口渴，反胃呕吐，肺燥咳嗽，大便燥结，并解酒毒。
我当场就笑了。是的，我承认我是被周德东这样子可爱的认真给迷住的。周德东出生中医世家，对各种食物的各项功能和疗效了如指掌。所以教室的午餐时间，常常会听到周德东对着随便一个人的便当盒长篇大论而不停歇。年少的我对中医有种种神秘的向往，所以自然就把目光投给了那个高谈阔论口若悬河目露祥光的周德东。
于是，那一天，我端着便当盒走到周德东面前，竖起大拇指说，嗯，周德东你真的太酷了，这个样子的你真让人心动。
周德东有些微的羞涩，不过很快就得意起来，盛情邀请我分吃他便当盒里的酱香烤翅，我坐在周德东旁边，一边吃着美味的烤翅，一边偷偷地打量他，最后，周德东低下头来，凑近我耳边低声说，其实，我注意你已经很久了。
那一刻，两个目光暗暗互相交织的心，突然就靠在了一起，彼此之间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可是，神秘往往可远观而不可近玩。在我慢慢靠近周德东的过程中，也渐渐看清楚口若悬河后面的那个稍显稚嫩的少年周德东。
所以，我跟周德东之间，一直保持着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非亲密关系。
2
周德东就像一味性能温和的甘草，可是温和永远都是爱情的大敌。年少的我们，谁不期待自己的生命里能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呢。
所以，洪晓蕾说，乐乐，我看那个周德东他根本就不够喜欢你。
怎么讲？我闲闲地问着，内心涌动一股淡淡的郁闷。你知道，就算是我不太喜欢这个人，我也不能允许一直围在身边的那个人不够喜欢自己，那对我自私的虚荣心，是一种极度的挫伤。
洪晓蕾笑笑地问，他送过你鲜花吗，他送过你巧克力吗，他送过你化妆品吗？如果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NO，那么你还能说他够喜欢你吗？
我认真地想了想，还是真的，所有的答案都是NO，他没有送过我鲜花，没有送过我巧克力，更没有送过我化妆品，他只是在我感冒生病的时候煮过银耳百合粥偷偷送到医院给我喝。其实我心底是悲伤的，可是表面上还是要硬撑，假装没事地笑，鲜花会让皮肤过敏，巧克力会让身体发胖，至于化妆品，呵呵，谁让咱天生丽质。
洪晓蕾神秘地耸了耸肩，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我说，瞧，这是John从香港带回来的美白面膜，特别适用于我们这个年龄皮肤正在跟着身体一起迅猛发育的少女，他说，女孩子要学会爱护自己的肌肤。他还说以后每周都要买面膜给我用，让我长成大S那样的妖精级美女呢。
可是，效果显著吗？对于美的话题，我当然是有些心动，虽然我只期待自己的心智和容貌能成长到小S的程度就好。
洪晓蕾抓起我的手指去触摸她的面部肌肤，你摸摸看，我昨天晚上刚刚用过一片，感觉面部的皮肤变得光洁水嫩了很多呢。
我的手指慢慢滑过去，是真的，肌肤如牛奶般水嫩丝滑。这样的触感才是John带给洪晓蕾的真实的爱，John千里迢迢从香港带回如此昂贵的面膜给洪晓蕾，他真的是在爱她了，起码他在为他的爱做着最大程度的努力。也或许，这样的模式才是真的爱或者喜欢？
我的鼻子微微有些酸，想起傻傻的周德东，有股浓浓的悲伤，却又觉得有些许的温暖。
洪晓蕾得意地收起面膜，低声附在我耳边说，乐乐，听说屈臣氏也有卖这款面膜，只是价格稍微比香港那边儿贵一点儿而已，要周德东买给你用啊，看他到底有多喜欢你。
我知道这是一个愚蠢至极的办法，可是心底里还是想要试试看。不为面膜，只想要看清楚那份喜欢在天平上的分量。
3
隔日，周德东过来找我散步。
两个人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条废旧的轨道，两个人分坐在轨道的两侧看着不远处的落日发呆，我想这样的时机刚刚好，就说，John去香港游玩的时候，买了一款美白面膜带回来送洪晓蕾，他那么贴心，真让人感动。
John是谁？周德东完全抓不住重点，愣头愣脑地问。
我不耐烦地出了一口粗气，抬高分贝说，John当然是洪晓蕾的男友啊，只有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才会如此用心吧。
周德东咧着嘴笑，是啊，为喜欢的人做一点点事情，内心的那份愉悦是双重的，所以，对于他来讲，付出跟得到的最后平衡的结局也是得到啊，所以，我亲爱的女生朋友，请不要轻易感动。
我突然厌倦了周德东的腔调，面无表情地直奔主题，呃，听洪晓蕾讲那款面膜在屈臣氏也有卖，效果不错，我也想买来试试看。
周德东看着我，认真地说，我觉得真正美丽的容颜要靠内在的修炼和外在的食补，所以我从来不相信化妆品的特别功效，那只不过是化妆品公司的老板快速敛财的噱头而已。
拒绝也可以说得如此的斯文有理，我真的快要抓狂了，冷着脸说，我自己的脸，只要我相信就好。
周德东尴尬地愣在那里，我却仿佛在瞬间获得了一种解脱的轻松和自由，仿佛终于透彻地看清楚了我和周德东两个人之间模糊的情感模式，我想，终于有理由，终于还是可以给自己一个坚强的理由来放弃这个人了。我不用费尽脑筋地跟他解释甘蔗和甘蔗汁的关系，我只需要说，NO。
我站起来，冲着周德东的方向摆摆手说，嗯，我该回家了，周德东，再见。
再见，就是永不再次相见。
其实周德东是个很好的男生，他不过是不够喜欢我而已，我并不想要结局落在这样一个不友好的点儿上，可是那一刻的情绪根本就不受理性的控制，走过屈臣氏的时候，望着玻璃门内的人潮汹涌，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那些男生正在精心挑选一款面膜送给自己喜欢的女生吗？
那么，就这样了。
4
洪晓蕾每天都在我耳边炫耀美白面膜的超级功效，我的心也渐渐地被吊上高空，摇摇欲坠，于是从书柜里找出珍藏了六年的周杰伦亲笔签名的海报。海报上，周杰伦青涩地酷酷地微微翘着嘴角，那样的知性那样的有范儿，可是当年的那份狂热已经不复存在，我跟他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他不属于我，甚至不属于我所生活的那片天空，所以我想当初的价值在时光的流转中一点点消磨。
所以我决定把这张海报挂在网络上卖掉。
网络上到处涌动着周杰伦热潮，海报很快出手。我捏着交易换得的纸币直接去了屈臣氏，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找到跟洪晓蕾一样的那款面膜，当即买回家去。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件化妆品，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洗净脸庞，小心翼翼地按着包装盒背面的说明一步一步细心操作。冰凉的面膜贴在肌肤上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贴心的感觉，很快肌肤有些微微地疼，我想大概是美白的药效开始滋生吧，也就更加骄傲跟得意自己的决定了。
那天晚上，我戴着面膜沉沉睡去。
清晨醒来，我恍惚想起面膜的事情，下意识地用指尖去触摸，却并没有摸到如牛奶般丝滑的肌肤，尖叫着跳起来看到镜子里一个满脸包包的丑陋少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