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容器

文/eleven

(一)

我叫张暇,是一名医生,心理医生。男,26岁,已婚。每天在医院里接触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心理问题,而我的职责是疏导他们的消极情绪,给他们信心,引导他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我常在想,心理医生或许真的是一项伟大的工作,你有能力改变别人的思想,而在改变别人思想的同时,我已经分辨不出来哪些东西是病人需要的,哪些东西是病人需要的而我给予不了的。

医院里又来了一位病人,确切说是一位美丽的女病人。她叫陈珂,19岁的大学一年级女生。她有黑色的长发和高傲的眼神。我接收了她,成了她的主治医师。

陈珂的父母说她没有什么病症,只是最近有些失眠,我不知道最近能代表多长时间,但是陈珂的黑色眼圈证明她已经好久没有充足的睡眠了。

我的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在医院的一角,我把它布置得温暖而又简单,它里面有我喜欢的吊兰,我没有把吊兰吊起来,而是直接放在了窗台上,任它长长的叶子慵懒地摊开在墙壁上。墙壁上有我喷绘的各种图案,我很喜欢一个人在墙上喷绘的感觉,仿佛墙壁变成了画布,任我一个人犹如画家一般任意涂抹着颜料,没有人控制我的思绪,没有人懂我画的是什么,这一切就像我的秘密,我因为这些秘密而骄傲,每次有人问起我墙壁上图案的意义,我总是笑而不语。

陈珂第一次走进我的办公室的时候,很快就被墙壁上的图案所吸引,她边看边坐在沙发上,我轻轻地叫她的名字,她的目光才从墙壁上转移到了我脸上。

“最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我对她微笑着,这是我一般对病人的开场白,犹如朋友般的问候往往可以拉近与病人的距离。

“没有。”陈珂摇头。

“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陈珂仿佛没有听见我的问话,只是一个人摆弄着她的手指,她的指甲很长,并且修剪得非常漂亮,十个指甲被涂抹了十种颜色,艳丽并且夺目,过了一会儿她回答:“平时有时间喜欢上网和逛街。”

第一次的交谈并没有拉近我和陈珂的距离,在她那里没有得到太多和她有关的信息,我打电话给陈珂的父母,陈珂的父母都是很温和的人,提到陈珂,两个人都很着急,他们说女儿以前虽然内向,但是不排斥和人沟通,可是现在陈珂即使和父母都很少说话,她的安静让她的父母感觉很不安。

陈珂的大学是在本市上的,所以她每个周末都会回家,半夜母亲起床喝水的时候看见陈珂穿着睡衣站在窗子前。陈珂穿白色睡衣的落寞身影把母亲的心脏吓得差点儿停跳。母亲第一次有了见鬼的错觉,第二天问陈珂为什么半夜不睡觉时,陈珂只是很简单地说了句:失眠。

陈珂的父母向学校请了假,把陈珂带到了医院,希望她可以调养好身体。她的父母怀疑陈珂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但是问遍了陈珂身边的好友都没有得到答案,没有人发现陈珂有什么异常情况,除了连续性的失眠与沉默,陈珂一切都很正常。

(二)

我又接触了陈珂几次,我知道她不排斥我,我和她也算得上是同龄人。根据我的经验,一般没有失眠经历的人突然失眠都是受到什么刺激,可是陈珂对她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绝口不提。所以每天陈珂只是按照我说的剂量打针、吃药。

陈珂似乎很喜欢我的办公室,因为这里很安静,我在和其他病人交谈的时候陈珂就坐在沙发的一角做她喜欢的事情,或者是看书,或者是玩掌上电脑,或者是吸烟。黄色烟盒的DJ。

我对这个女孩也不觉得陌生,我们之间的交谈虽然不多,但彼此处于一个空间里没有任何不适应的感觉。

一天下午,陈珂又带着本书走进我的办公室,她在翻着书。

“最近感觉怎么样,失眠的症状是不是好很多了?”我笑着问她。

“还好,不是那么严重了。”

“每天要按时吃药,早晨、中午、晚上都要吃。”

陈珂点头,眼睛没有离开她的书。

无意中,她看见我的桌子上摆着的一张照片,“这个是你女朋友吧?长得好漂亮。”她拿起那张照片,仔细地看。

“是我老婆,她叫吴言。”

陈珂大概是没有想到我已经结婚了,愣了一下,“她是你老婆?真想不到。”

“我们是今年10月1日结的婚,那天也是吴言的生日。”

陈珂看了照片很长时间,然后轻声说:“她真的很美,祝福你们。”

(三)

老婆吴言是我大学的同学,当时我学心理学,她学中文。大学毕业以后她在一所高中做语文老师,现在已经是第四年了。她毕业以后是从高一教起,现在那批学生已经毕业,大部分都在上大学一年级。

从她工作开始,每个月都会固定收到一封信,写信的人没有署名。刚刚毕业没有经验,她每天都忙着备课,或者听其他经验丰富老师的课,对收到的信没有怎么在意。

信的内容都是泛泛而谈,像日记一样,每次她也不怎么看它,只是大略地看看然后扔进抽屉里。当她工作半年以后,这些信已经有了厚度,但是依然没有署名,她不知道是谁寄给她的,谁这么有耐性地每个月都给她写信,然后像捉迷藏一样不让她知道是谁。

她把这些信拿给我看,我很认真地看过,然后心里觉得有些感动,坚持每个月写一封厚厚的信给一个人,然后不要求任何的回报,给予的都是心里最真实、最纯洁的感情。这些信的字迹是那么娟秀、工整,我告诉她这些信一定是女孩写的,而这些信即使再泛泛而谈她也可以看出是情书,并且写信的人说自己是她教的学生。

吴言说自己看这些信有一些不寒而栗的感觉。女孩会写情书给她……

我给出的结论是写信的人是得了妄想症,并且还是钟情妄想。因为这些信都是在一种假设她和写信的人恋爱的情况下写的,写信的人写的都是他们恋爱的样子。

然而,吴言都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她爱的,是我。我们都知道我们一定会结婚。

(四)

陈珂住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每个星期五早晨是我查房的时间,在我查完房以后,陈珂第一次主动找到我。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

“不要着急,把这个疗程的针打完,还要一个星期。”

“你说人有灵魂吗?”

“当然有,每个人都有灵魂。”我对她一直都很真实,如果是其他患者问我这个问题,我想我一定很坚定地否定灵魂论,但是对陈珂,我不忍心欺骗她。虽然我是心理医生,但是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灵魂,每个人都有。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死了?”

“对,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她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我顿时慌了一下,我知道我现在应该赞扬生活的美好,人活着不容易所以更要珍惜生命将来好回报父母之类的话让她树立好好生活的信心。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我只是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很真实地说:“你不能死,如果你死了,你的父母、你的朋友都会很难过,你必须好好活着。”

每一个心理疾病患者都对活着的意义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很多人找不到活着的意义然后变得消极、被动。然后拿着这样那样的消极问题来问我,除了鼓励和给予信心,我知道我不能说其他的话。

为了转移话题,我和她闲聊起来。

“以前有个病人是洁癖,他洗手的时候可以从第一天的晚上一直洗到第二天天亮,洗没了一整块的香皂还是觉得自己的手不干净。还有,他要是看见有人在路上吐痰,他就觉得痰吐到了自己的裤子和鞋上,然后他就会不停地洗裤子、刷鞋,然后还是觉得不干净,最后把裤子和鞋都扔掉了。”

“是不是心理疾病都不好治?”

“这个要分情况,何况每个人患病的原因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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