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无故事

文/张忆凉

　　1

七岁的乔安有着细长的眉，闪烁的眼睛，浅淡的笑容。

他总是穿着母亲给他洗得发白的校服，神情有那么点儿羞涩和自卑。性格温和的乔安，高兴时会笑容绚烂。忧郁时，他眉头紧皱，眼神让人心疼。

窗口处，我时常看着形单影只的乔安在校园经过，神情落寞。九月的蒲公英飞翔在校园的角落里，九月的乔安，眼神也似它们一般飘忽不定。他的背后，空留一地阳光散落在地，碎成大片无可弥补的斑驳。

乔安，乔安。我看着早熟的乔安，心想，是否他的内心一片荒芜，滋生不出一点儿希望。

七岁以后，乔安与母亲相依为命。也只有在母亲旁边，乔安的神情才会放松。

乔安的母亲在城南的市场卖蔬菜。喧嚣的城南市场，这个柔弱美丽的跛脚女子是一道特殊的风景线。她一头乌发，嘴唇细薄，眉眼间却有着永远驱不走的忧郁。

据说，乔安的母亲原是富贵人家的掌上明珠，因为爱情，她抛弃一切，甚至与百般阻挠的父母断绝了关系，中断了联络，然后随乔安的父亲来到城南，开始贫困的生活。

五岁时，为了保护在路边玩耍的乔安，乔安的母亲被疾驰而来的汽车刮倒，左腿落下终身残疾。

乔安的父亲是个才貌俱佳的男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在乔安七岁时，怀才不遇的他又一次去外闯荡。让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过上富足的生活，婚前，他曾向乔安的母亲如此许诺。

多么感人的桥段，在生活中演绎着，也令人欷歔不已。

渐渐长大的乔安，开始明白了母亲的不易，亦知道自己家境的贫困。虽然遗传了父亲的艺术细胞，但乔安从不招摇，陪伴乔安的总是静默。

我的母亲对乔安很好，她会给乔安买新衣新鞋，为乔安做丰盛的营养餐。作为我与乔安的班主任，提起乔安，她的眼眶会发红。乔安家里种种的不幸，她都明了。她时常抚摸着我的头发，叹气说：洛桃，乔安若有困难，你一定要告诉我。

感恩的乔安，会来找我，神情羞涩，站在原地，还未说话，脸却红了大片。他说：洛桃，谢谢你的妈妈陈老师和你，你们都是好人。

我看着乔安手足无措的样子，内心万马奔腾。乔安，今后若有资格，你的忧伤，洛桃愿意与你共同承担。

2

时光流转，我与乔安如田野中的植物，穿梭在流年中，恣意生长。

十六岁，乔安与我一同考入重点高中——市一中。

红榜面前，我抬起头看着乔安干净的侧脸，阳光灿烂的午后，乔安的脸上有细小的汗珠冒出。那天的乔安穿着白色的衬衣，灰色的牛仔裤，朴素的装扮，却仍掩饰不住一身的朝气与阳光。不断有路过的学妹侧目看来，细声地议论着。

半晌，乔安舒口气，淡淡地说：洛桃，我们都考上了，你第一，我第二。

我看着乔安，心里明白，这样的好消息，并没有让乔安有太多的兴奋，我仍然看得到他眉梢的忧郁。

学校的合欢树下，乔安抹着眼角，不安地踱步，嘴里絮叨着天气的燥热。我蹲在一旁，看着百般掩饰的乔安，只觉得心疼。这样的絮叨与不安，是未曾发生在乔安身上的。

十六岁的乔安，不得不为学杂费和生活费而操心。这些年，乔安的母亲身体虚弱，乔安的家里，早已经是一贫如洗。

那年的暑假，不安的乔安背起行囊，居然要去远方的城市打工。穿过铺着青石板的巷子，辗转过几条古老的街道，清瘦的乔安来找我，他声音哽咽，双肩颤抖：洛桃，我不在的日子，拜托你照顾我的母亲。

眼前的乔安，突然让我有了不安与恐惧。乔安，我是那么担心，你如此一走，再不回来。

看着背影渐渐模糊的乔安，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慌忙而来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匆匆跑去追赶乔安。

3

九月，乔安与我来到繁华的市区读高中。

在我们中考前夕，我的母亲早就为我和乔安准备好了学费和生活费。母亲不止一次地拉着我的手感慨：乔安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命苦，我们要尽力帮助他。

临走的前一天，乔安跪在母亲面前，清泪两行，许久不曾说一句话。

驶往学校的汽车上，我倚靠着车座，佯装睡去。乔安坐在我的身边，为我撩起额前垂下的头发，在我耳边轻声地说：洛桃，今后，若我可以，一定会给你幸福。

我双眼紧闭，能感受到乔安的鼻息触动我的耳朵，我的内心盛开出一朵朵绚烂的喜悦花朵，虽然，我表现得波澜不惊。

乔安，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等到你如此对我说。我差点儿就要喜极而泣。乔安，他是如此优秀，而我，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女子，长相平庸，身材一般，也没有才艺。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看着你，只有在学习上，下一番苦功，方能与你一竞高低，引起你的注意。

乔安，你看，我已喜欢你，这么多年。

4

步入高中的乔安，一如以往地安静与温和。

我与乔安分在不同的班级，下课或者晚自习时乔安时常来找我，与我一起去食堂或者将我送到宿舍楼门口。

这样的日子，平静又温馨。我时常看着身边的乔安苍白又修长的十指，心里有着小小的期盼，我多么渴望，乔安能够将我的手，放入他的掌心，温暖我的世界。可我明白，这也许只是一种奢望。

一个是平凡的普通女孩，一个是学校里才貌双全的男生。与乔安走在一起，我总是能看到各种异样的目光。每当这时，我内心的自卑也开始发酵，膨胀。乔安，我们站在一起，居然是如此不协调。

两个星期后，学校开始为第一届校园歌手大赛做准备，获奖的选手将会得到一笔巨额的奖金，看到这里，我拽着乔安匆匆去报名。

负责报名的女生叫檀之，她留着挑染的短发，化着淡淡的妆，细长的臂腕上文着一朵小小的玫瑰花。

咀嚼着口香糖的她，浑身流露着一种叛逆的野性气息。但不可否认，檀之真的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她精致的五官和美好的身段，都令我羡慕不已。

乔安飘逸的字迹落在报名表上的时候，我明显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檀之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吐出口香糖，感慨地说：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乔安，居然写那么一手好字。

转身看看我，她冷笑着说：你就是洛桃吧？你和乔安真的是男女朋友吗？说实话，你们俩真不般配呢。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在强大的檀之面前，我是那么的渺小。我的大脑亦是一片空白，檀之的话确实把我弄得手足无措了。

周围有人窃笑起来，我心乱如麻。乔安伸出手臂，搂着我的肩，迅速地将我揽入他的怀中，然后，匆匆离开。我转过身，仍然看到了倔强的檀之眼睛闪烁，昂着头，一脸不服输的表情。

5

果不其然，后来的日子，檀之开始频繁地来找乔安。我能看得到乔安脸上所流露出的无可奈何。

我以为，对于檀之的百般纠缠，乔安会无动于衷。却没想到，比赛要来临的时候，檀之与乔安越走越近。

檀之是音乐特长班的才女，弹得一手好钢琴和吉他。因为有共同的目标，乔安与檀之，早晚一起在音乐教室练习。

我能看得到乔安眼睛中的愧疚，亦能看到檀之眼中的欢喜与得意。而我能做的，只是强颜欢笑，对着站在檀之身旁的乔安挥手：乔安，你要加油，多多注意身体。

往往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乔安就会被一脸不耐烦的檀之拉走，行色匆匆。转过身，我就泪流满面。周围开始有同学的冷嘲热讽与同情可怜。我抬头微笑，装作一切不曾发生。

可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扑朔迷离的传言实际上还是有根据的。谁都能看得出，檀之喜欢乔安，打第一眼看见乔安，就深深喜欢。

那日傍晚，我去音乐教室看望乔安。却听到了檀之怒气冲冲的吼声：乔安，我哪点不如洛桃？她不漂亮，也没有才华，来自穷乡僻壤的女孩子，哪一点能和我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