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少年都前途无量

文/巫拖拖

  左小措有房子,我有分数

我掏出银亮的新钥匙,轻轻转动一圈,乳白色的木门就打开了。浅绿色地砖,暖黄色墙纸,一个小小的阳台,有新嫩的青藤蜿蜒着攀爬上来,开满白色的花。

哇!我欢呼一声,转过头,对着身后被我押来做义务劳动的三只小蜜蜂,大手一挥:搬进来!

升上高三,老爸对着我的成绩单研究半晌,而后无比豪迈地给我在学校附近找了个两室一厅的公寓,独门独院,清静自在,以助我最后一年发奋图强冲上重本。

哐!浴室的门被打开,左小措围着粉色浴巾趿着拖鞋走出来,狠狠瞪我们每人一眼,那眼神太凌厉,比宿舍大妈还凶残,于是我们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瞬间僵直不动。

围着浴巾的左小措,微抬下巴,嘴唇紧抿,动作优雅得像她在舞台上跳的那支《天鹅湖》,她慢步徐行,经过我面前,打开右手边的房间,走进去,再狠狠把门甩上,哐!响声如雷。

我忘记说了,老爸除了安排这一室两厅的公寓,还安排了一室友给我。官方的说法是两个女生方便互相照顾。更深沉的原因是,左小措有房子,我有分数。

再简单点的说法就是,我就是校花左小措的书童兼陪读!

哇,身材真好!在场唯一的男生夏暮无比陶醉地感叹一句,而后被我们集体唾弃,进而群殴。

像冬天里的哈迪达斯一样骄傲

入住公寓首日,左小措丢我一张两尺三寸长的《君子协定》,小五号的宋体字欢欣鼓舞地挤在一起,内容包罗万象,她伸出纤指,念出第六十五条内容:“除学习时间外,乙方(就是我)不得以任何借口干涉甲方(就是她)私生活。”

次日,我正挑灯夜战,兴致勃勃做物理试卷,忽然灯火俱灭,瞎黑一片,我拿着手电筒蹑手蹑脚走到客厅,却看见一披头散发白袍飘飘的女人站立在电闸处,顿时大受惊吓,尖叫一声:鬼!该左姓女鬼转过头来,面目狰狞:鬼什么鬼?过了十二点必须熄灯!你房间的灯光影响我的睡眠质量!

一个星期后,我被她九九八十一条不平等条约折磨得神经衰弱,顶着俩窟窿似的无神大眼,吓坏夏暮一干人等。

为了安慰我受创的身心,夏暮贡献我一枚住宿考生生存必备的经典道具——应急灯。

夜晚十二点,我拿出应急灯,蒙在被子里背单词,像极了在艰苦卓绝的环境里坚持斗争的地下工作者。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奇怪的响动,于是麻着胆子起床勘察,正好瞄见左小措从阳台跨到外沿的走廊,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左小措和校草苏更的绯闻素来是这小破学校众学生的八卦题材。我们这栋屋和苏更租的公寓不过一个转角的距离,用膝盖想都知道她蒸发到了哪里。

左小措这样的女生,不用刻苦念书就可以买到一所国外大学的通知书,学会欣赏巴黎时装杂志,归国后出入高级写字楼,业余活动是做美容和出席相亲晚宴,然后钓得金龟高枕无忧,像冬天里限量发售的哈根达斯一样骄傲。

而我不同,我需要自食其力,精打细算,努力攀爬,也许最后还是要沦到每天挤公车上班。

兴许那就是我们成人后所要面临的世界。

光是这样想象,我就惊恐到全身起鸡皮疙瘩。于是我卖力地背单词,恨不得把一整本字典吞下肚去。

明日清晨,左小措从她男友处踏露归来,会看到我留在门上的一句话:从正门出去比较快。

一碗泡面有多孤单

那日窥见左小措的秘密后,不平等条约就在沉默中被自动废除了。我们心知肚明,不动声色,于是相安无事。

元旦学校文艺汇演,左小措和她的乐队有节目要表演,我和夏暮他们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我们炒糊了土豆,煮烂了黄瓜,把啤酒碰翻了洒满一屋,老妈一早送来的独家秘制老火靓汤,在锅里吭哧吭哧地冒泡。

接近六点的时候,负责阳台望风的夏暮看到左小措出现在学校到公寓必经的小路上,一声令下,大家三分钟内清理完现场,然后一干人等作鸟兽散,留下一堆的礼物我来不及拆。

晚上爬起来喝水。走到客厅,看见左小措房间透出隐隐灯光,我望进去,看见她正缩在床上吃一碗泡面,蒸汽涌上来,似乎是辣得厉害,她的鼻子眼睛又红又肿油光满面。

她的样子那样孤单。背影黑下来,淹没了她瘦瘦的肩膀。

我拿了碗盛汤,又拣了一块蛋糕,走进去,把东西放在她书台上,我生日,给点面子帮忙吃下吧。我说完,转身欲走。

却被她叫住了。我知道你今天生日,她说,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们在屋子里笑,找不到借口进来,我就去买礼物,可是再回来的时候,人都走光了。

我想象着左小措站在门外的样子,满屋子都是欢声笑语,她站在门口几欲敲门,最终还是转身走掉。当时必定有昏黄色的路灯,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抬起脸来,扯出一抹笑,却越发寥落,我没想到我会这么不受欢迎的,她说,声音低下去,呐,这是礼物。

我接过被精心包装好的礼物,感到无比尴尬,又有些内疚。

气氛僵滞几秒,我们醒悟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就像小孩子过家家闹脾气,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一碗泡面看起来真孤单,我把之前慌忙藏起来的生日私房菜全部摆出来,还拿来两罐啤酒,对着阳台上高高的月亮,互相干杯。

理直气壮去做喜欢的事情

第二日回到学校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

左小措的乐队演出节目被临时取消了,原因是她有钱的父亲打来了一个电话。

我在教学楼楼顶找到左小措的时候,她正坐在天台上,远处是大片大片蓝色的天空,鸽子飞过头顶,带起一阵凌乱的风,她长长的头发就飞扬起来,划出寂静的圆弧。

你的造型,再加上一句对白:少女不胜负荷高考压力,跳楼自杀。一定可以上社会版头条。我走到她面前,对她皱皱眉毛。

哪这么脆弱啊!她跳下围墙,笑起来,你是在担心我吗?

不是,我是来当第一目击证人的,等你跳下去,我就拨打新闻爆料热线,挣爆料奖金。

哈哈,来不及了,失足少女已经回头是岸了!她对我伸出手,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是两个清瘦大眼的女生,一前一后奔跑着,白色的校服衬衣和飞扬的裙角,有重重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背景是盛大的青春。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间地下室门口。

空旷的房间,旧旧的木质地板上,零散地放置着电子琴,吉他,贝斯,爵士鼓。这是左小措和她乐队的排练场地。

她走过去,拿起她的吉他,低下头,轻轻唱起歌。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左小措。她的表情热烈而执拗,眼睛里发出奇异而明亮的光芒,有清冽透亮的歌声穿越空旷的地下室,一直传到天上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左小措和她澎湃的世界,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

喂!我双手合成喇叭状,扯开嗓子,大声地对左小措喊道,我来给你补习功课吧!

你的台词真煞风景!她偏过头,大声地回答。

你不想更加理直气壮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我说。

好吧,成交!

有些秘密来不及说

高考结束那日,太阳格外刺眼,我从考场里走出来,隐约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错过,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以此为句点,以此为出发。

于是有一些秘密,我再也来不及说。

比如晴朗的夏日,苏更买了热腾腾的早餐在门口等左小措,阳光洒在他黑色的睫毛上,我总是趴在阳台上大声地念书,或者拿了花洒给阳台上的小向日葵浇水,有细细的水珠落下去,打湿他脚边飞扬的尘埃。他如果抬头看,我就像胆小的兔子一样躲起来。

比如我给她父亲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些左小措的动向,这是我之所以可以免费住进那间公寓的原因,我却不知道,她的表演节目因此被迫取消了。

后来我又知道了一些关于左小措的秘密。

比如第一次见面,左小措表现得那样傲慢,是因为她觉得穿着浴袍的样子丢脸死了。

比如那不平等条约全部是为了防止被我发现她深夜出行的秘密。

比如她午夜十二点不是去和绯闻男友约会,而是去和她的乐队伙伴排练。

知道这些的时候,是在我们毕业许多年以后的一次同学会上。彼时左小措已经是知名的音乐制作人,事业独立,并且单身。而我成为了一家电台的节目主持人。

左小措谈起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个高三岁月,说,我很高兴那天晚上你捧着蛋糕敲开我的门,否则也许我永远也无法送出那份生日礼物,我也许会真的认为自己是不被欢迎的人。

很多年以前,一个少女在灯光下大声背诵牛津字典,另外一个少女在空旷的地下室一遍一遍歌唱。她们从来不知道,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们是那样微妙地,成为照亮彼此生命的光。

每个少年都有那么一段迷惘而无措的时光,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因为不善于表达,而错失了阳台上高高的月亮。

可是每个少年都是前途无量,所以错过的都微不足道,只要笃定地往前走,前面总会有新的际遇和发现。

拖大饼同学的阴暗青春记

关于此文:嗯,就是俩心理阴暗的女生的小心眼和小误会……

关于作者:嗯,就是心理阴暗的终极BOSS……

关于表达:嗯,就是表达阴暗青春的迷茫与无措,错过与成长……

某编黑线中:除了阴暗你就没别的词汇可以用么?

某拖: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某编:吃药的时间到了……拖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