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寻
晚上回去,却发现门被一把大锁牢牢锁着,门口堆着我的行李箱,还有那个孤苦伶仃的七仔——那是付天茂送我的。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他在赶我走。这个因为我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男孩,我一眼都没去看过更别提照顾了。我和另一个男人的照片满天飞,牵扯的是丑陋的第三者绯闻。付天茂终于生气了!我轻轻抚摸着那把大锁,曾经和付天茂逛了好久才买到的,觉得它特大特结实。
我咬着嘴唇苦笑,吃力地提着箱子爬上楼梯往外走去。其实我无路可走,学校寝室早已没有我的床位了。今天的月亮很远,真美,我被驱逐出了付天茂的生活,却还是觉得月亮很美,美得让人想要嚎嚎大哭。
“钱多多。”泪眼蒙胧中恍惚听到有人在叫我,拧了一下鼻子回过头去,路灯下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他三两步走过来替我扶着行李。我结结巴巴地问:“你是谁?”他笑得额头有了少许皱纹,声音是个低沉的中年男人:“我是方远女朋友的父亲,我叫秦耀国。我听方远说你住在这里,所以想来看看。你是他远房的妹妹?”我原本的戒备心顿时烟消云散了,秦初熏的老爹,不应该是个白发斑斑大腹便便的糟老头吗,怎么是个这么温柔的大叔?
“说来很唐突,无意中看了报纸觉得你长得真像她。”他拖着我的行李箱塞进了车子的后备厢里,然后打开车门请我坐上去。原来我和方远的八卦上报后被秦初熏发现,她当着秦耀国的面把报纸砸在方远脸上让他解释清楚。报纸落下的瞬间,秦耀国看见了我那张苦哈哈的脸。
“她?”我完全不在状态。“我的初恋女友,当年下乡让我一见钟情的女孩。后来我回城了,她也嫁人了……”啊,原来是个遗憾的爱情故事。我这个灰不溜秋瘦不拉叽的搓衣板竟然和秦耀国的初恋女友长得像,真是荣幸啊。秦耀国,多具有时代意义的名字,光耀祖国!不像钱多多这三字,一听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听完了那个伤感的故事,我忽然觉得我和付天茂的故事是那么的端不上台面,我们只是……只是没有缘分,真的。仅此而已。
秦耀国开着车子载着我围着北京城兜圈,我们一直聊一直聊,相见恨晚,我甚至忘记了赶我出来的付天茂。秦耀国给我找了一个精致的单身公寓,不要我一分钱,因为那片房子就是他的私人财产。他带我吃饭,带我打高尔夫。当然我完全不明白在绿油油的草地上,一杆子挥出去一个球有任何意义,但是有钱人们玩得不亦乐乎。偶有人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与秦耀国好笑地对视一眼完全不当一回事。秦耀国在切牛排的时候对我说他想投资拍一部下乡时期的片子,讲述他当年的爱情故事,要我当女主角,等于说这部片子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我想了想拒绝了,告诉他:“脑海里的回忆才是最美的,一切形式的纪念都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徒增伤感。”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秦耀国常常带我去买那些大牌裙子,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不是爱情是爱怜,付天茂说得很对,我长了一张让人想要捐款的苦瓜脸。或者说,秦耀国对我的好,都是对初恋女友的补偿。他补偿过去不曾给过她的华服,美食,还有时间。他不过是个寂寞的中年男人,一意孤行地怀念着那段无望的爱情,他曾很多次打听她的消息,可是都没有。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似的,只在他生命里留下了最最美好的剪影,让他遗憾终生。那个女人的名字叫蔷薇,沈蔷薇。
“多多,你还有什么愿望?”他边开车边问我。秦耀国其实有司机,只是每次和我见面都自己开车,他说他喜欢安静地和我说话,不希望别人打扰。“我想赚很多钱。”我撑着下巴,看着窗外。“还有呢?”我看着飞驰过去的摩托车,那人转头看了我一眼,猛地加大油门轰的一声消失在了前方。
“还有……还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叹了一口气看着前方。付天茂,一直都是我的梦想,无法实现的梦想。
那时候的我甚至来不及解释报纸上的绯闻,名车里的中年男子,我的不辞而别。因为那个时候十八岁的钱多多还没有想通,明明还在住院的付天茂哪会回到地下室把她的行李丢出来然后残忍地锁上门!我与付天茂的故事,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束了。我们没有山盟海誓没有甜言蜜语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悲痛万分,我们只是一本翻到末页的小说,早已清清楚楚写好了结局。青春的往事一脸淡然地落下了帷幕。
二00九年,钱多多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明明是爱着的,却不可以在一起,因为知道不会有结局。爱情,是一件多么邪门以及无厘头的事情。她累得筋疲力尽,再也没有了爱下去的勇气。于是,离开成为钱多多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一梦千寻
是的,沈蔷薇就是我的母亲。
她美丽地鲜活在秦耀国的记忆里,她不想他知道她的任何消息:离婚,独自拉扯大女儿,市场里卖鱼的中年妇人,拮据的生活。她的女儿钱多多执意来到北京,也是因为听了母亲那个凄美的故事,没有刻意寻找,那人却奇妙地出现了,还把亏欠母亲的一切全部补偿给了钱多多——这就是神奇的命运。我作为一个终点站,为他们的爱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很遗憾,秦耀国不是我的父亲,我自然没有理由留在他身边分得他一分半毫。
我毕业后回到了小镇成为了一名小学教师,我没有依附秦耀国的势力成为一个艺人,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在娱乐圈打拼真的需要顽强的生命力。北京这座城市,也因为我与付天茂的遗憾骤然失去了让我停留的意义。只是常常收到他寄来的照片,很多的天空,却没有只字片语。
很久以后,我看到了《心动》这部老电影。飞机上的张艾嘉打开盒子看到的是一张张天空的照片,那些云仿佛有了生命,在她的指尖流淌。
少年时期的爱人在上面写着——这就是我想你的日子,把它全送给你。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付天茂送给我的,那些北京的天空……
可是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这一梦已经太长太长,长到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