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寻

这个来也如风去也如风的女孩并未影响我吃晚餐的兴致,可惜菜糊了。我恶狠狠地咬着黑乎乎的鸡蛋,任眼泪吧嗒吧嗒落在盘子里。付天茂想碰我的手,我怒吼一声:“滚!”

九月的仲夏,夜微凉。这个潮乎乎的地下室里,尚未成名的未来之星钱多多和经纪人付天茂陷入了冷战。

我坐在车来车往的街边,任眼泪流得一塌糊涂,然后擦干眼泪给付天茂买了一瓶可乐。是的,不要和自己的经纪人过不去,也不要愚蠢地和经纪人发生感情。我们回到了从前嘻嘻哈哈的日子,那个泪流满面的夜晚仿佛从未发生,谁也没有提过那夜炒糊了的番茄蛋。

方远给我打来电话,说某都市剧有个泳衣秀的情节,需要穿比基尼,酬劳可观。耳尖的付天茂猛地叫了起来:“比基尼?!”我捂着电话骂他:“大半夜的你见鬼啦!”他嘟囔着嘴开始喝可乐。我一口答应下来盘算着这多余的钱可以给妈汇去,还不忘感谢老天赐给了我方远这个掌掴王子。他人好心地好还长得帅!不像付天茂这个缺心眼的大混球!

“就你,还比基尼?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比你胸更平的,旺仔小馒头都算不上,活脱脱一个飞机场!”付天茂阴阳怪气,“钱多多,我是你经纪人,你不可以接私活,一切都得我同意!再说了,我对你的规划是走玉女路线。”我再一次从他猪腿上踩过砰的一声关上门大吼:“最无趣,就是玉女!”他不知道我妈有头痛的毛病,我一直想给妈买一点补药,钙片,多维元素片,什么片都好,我只想我妈身体好点。

这个连续剧方远是第二男主角,他似乎和导演关系不错,还把我拉到大胡子导演面前夸奖我特别有灵气,还不忘赞扬我的专业精神,举例自然是上次的掌掴事件。导演似乎给足了方远的面子,镜头在我身上整整停留了四秒,我把小腰板挺得笔直走得那叫一个投入。细心的付天茂不忘叮嘱我在泳衣里多放几片胸垫,还一直抱着浴巾站在棚子外,一收工就冲过来把我裹得紧紧的。我强压着心酸冲他翻了一个大白眼,回过头去对着方远感激地笑笑。那十几巴掌,值了!

十八岁的平胸少女钱多多,第一次大庭广众之下穿着比基尼出现在了电视上。

三天后,方远垂头丧气地告诉我,那部有我扮演尸体的电影因为后期资金不足没法拍了。我陪着他坐在他的马自达里喝啤酒。他红着眼圈告诉我演艺圈有多复杂,一个演员要想红有多么难,可是当演员就是他的梦想,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的。他爱极了演电影,而不是拖拖拉拉臭屁一堆的连续剧!这个晚上我才知道他这辆马自达是二手车,还是分期付款。

我把面巾纸递给他擦眼泪:“方远,没关系,你才二十二呢。你的事业才刚刚起步,我可每天都在电视上看着你的广告呢。我厚脸皮到见人就说我认识那演员,真人可比上镜帅多了!不红简直没天理!而且人家特单纯都没绯闻,多好一男人啊!”说完这话的半个月后,方远的绯闻出来了,和那部夭折了的电影的女主角秦初熏。娱乐周刊上刊登着他俩鬼鬼祟祟地从电影院出来。秦初熏的爹就是那部电影的投资人之一,女儿的男朋友自然是不能亏待的,于是顺其自然的,电影再一次开拍。方远发短信来问我是否会鄙视他,我笑笑回了一句话:“我只鄙视不红的男艺人!”

晚上回去,付天茂顶着巨难看的爆炸头吼我:“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我呵着满嘴的酒气推开他:“陪酒去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扼住我的手腕声音很吓人:“你说什么?”我回眸一笑:“骗你的啦,方远心情不好陪他在车上坐了会儿——”一个踉跄跌在他怀里,我触电般挣开往厕所走去,吐得翻江倒海。我知道付天茂一直站在门口看我,他没有走上前温柔地拍拍我的背,我也没有走过去假装柔弱地扑进他怀里。

后来我才知道,钱多多和付天茂错过了多少……多少温柔而美丽的瞬间,那是再也回不去的二00八年。

那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

付天茂朋友的朋友新开了一个酒吧,让他带着乐队去捧场。老板特别叮嘱一定要唱外语歌,英文法文日文都行,总之是要显得有档次的那种,他的酒才卖得上价格。我唱了一首青山テルマ的《そばにいるね》,心里暗骂那个猪头哪里明白中国文字的博大精深,中文歌好听的多了去了。

一个醉醺醺的家伙捏着酒瓶跳上台来,傻笑着摸我的脸,我皱着眉一边继续往下唱。混蛋,竟然都没请保安!这种情况应该把他拖下去或者丢出去!酒鬼看我躲开了,又嘿嘿笑着来搂我的腰。付天茂抱着吉他把我推到他身后,那人撇撇嘴:“你TM是谁?多管闲事!”

“我是你大爷!” 付天茂的话音刚落,那人已经被他挥着吉他结结实实地打趴了。我们几个二百五都没注意到,整个酒吧三分之一都是他们一伙的,一个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蹿上台来挥着拳头就揍人。付天茂护着我往里面躲,对我大吼那边有后门可以直接跑出去。我提着裙子没命地逃,没有看到他被几个人一脚脚狠狠地踹着,有人举着瓶子狞笑着砸到了他头上,他头上的血猛地涌了出来……

不知道跑了好远才敢掏出电话打给付天茂,可是却传来了不在服务区的声音。提心吊胆地回到酒吧,里面一片狼藉。老板正捂着鼻青脸肿的脑袋对着我翻白眼,我急忙问他天茂呢,他抽抽鼻子说了医院的地址,言语间充满了对我的讨厌。老子真想一巴掌呼在这个混蛋脸上!

赶到医院,问了好久才问到付天茂的病房。正要推开门,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黄毛丫头?付天茂,你要玩也要有个分寸,阿姨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和她在一起的!省省吧你!我们俩在一起一年,难道就真抵不过你和她的短短几个月?想甩了我?没门儿!”

“无聊。”是付天茂有气无力的回答。我的心一凉,原来一切只是他无聊而已。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下了楼梯。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被他默默欺负的样子,其实那时候就喜欢这个男孩了,他比同龄男孩高整整半个头,说得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哪怕是对我凶巴巴的,我都觉得看见他是那么的愉快。这个突然转到那个南方小镇念书的男孩,其实从来就没有属于过我,仿佛一切都只是他心血来潮的无聊游戏,如同小时候欺负我一样。

“无聊?你丫真够无聊的!竟然喜欢那种外地女孩,拜托你给我找个有品位有挑战的情敌好不好。”

是的,我只是个在北京无依无靠的外地女孩,一无所有。

我没有听到付天茂愤怒地摔碎了一个玻璃杯对着她大吼:“我从小到大喜欢的就是她,和你在一起也不过是我妈的安排!现在她又回到了我的生命里,我凭什么不能和她在一起!我妈没有权利干涉我爱谁!我长这么大,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我抢她两个小笼包,她还把仅剩的那一个给我,说男孩吃两个不会饱的……你呢,你就会往我碗里塞肥肉!我就是喜欢她!我就是爱她!我爱死她了!你想怎么着就直说吧!”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钱多多似乎永远没有办法听到付天茂的真实想法还有那煽情的表白。这个秋天,很凉很寂寞。付天茂的无聊二字和我下楼的脚步交相呼应,我知道,钱多多和付天茂已经渐行渐远了。

我再也没有去医院看过他,我知道她在那里,很快他的爸妈,她的爸妈都会出现在病房。我是谁?不过是个外人。一个外地人。

付天茂住院的这些日子,我开始在他的凉席下的水泥地上写字,那些密密麻麻的铅笔字就那样藏在不见光日的地上,只有光照进来才会看得见。谁也不知道我写了些什么,我只记得自己写的时候泪流满面。我哭得鼻子冒泡,不断抽泣,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不能说话,只可以言不由衷地汪汪叫唤着,每一声都是压抑的想念。

娱乐报上开始出现方远与我的身影,从某咖啡店出来,压低帽檐的他和长发披肩打扮妥当的我。这其实是方远拜托熟悉的记者故意抓拍的,他亲昵搂着我的肩对着镜头笑得很潇洒。第二天方远的嘴角就肿了,他说是女朋友揍的。那个叫秦初熏的女孩脾气和她爹的钱一样多,看了报纸自然是对他严加拷问。方远说我是他妹妹,赌咒发誓了一番这才蒙混过关。我可怜方远,可是没有任何发言权。他拍的电视剧收视不错,借着秦初熏这阵东风,已经开始拍摄时尚杂志的封面了,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剧本等着他了。方远说他一定要拍王家卫的电影,他特崇拜王家卫,我更喜欢李安。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情,我说了,方远真的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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