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

文/龟心似贱

  我路过山的时候山不说话,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我路过你的时候你叫住我,给了我一场此生最绚烂的烟花。

【一】

五月,初夏明媚天。我特地把自己拾掇得花枝招展,黑白条罗纹半袖,水粉裙外加中跟鱼嘴鞋,没画眼影,只擦了点透明唇膏,对着镜子文明地感叹了一句:真他妈的清纯。

各位想想,一只狼忽然披上羊皮,目的是什么?

答曰:往下看。

我特地装纯是为了跟霍志民去看郎朗钢琴演奏会。有钱人都喜欢附庸风雅,对我来说音乐厅再怎么富丽堂皇也不值得从口袋掏出一千多大元买票进来。不过,霍志民的票是别人送的,正好两张,他女朋友出差,用他的话说,就当废物利用,你陪我看好了。

我当时挺仗义地就答应了,事后回想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霍志民说的废物,到底指的是票还是我?

没工夫想太多,走进演奏厅刚坐定,表演就开始了。看着霍志民人模狗样一本正经我也不好放肆,假装欣赏地撑着眼皮盯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两眼昏花神志不清再死撑铁定崩溃的时候,霍志民忽然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困了你就靠过来吧!”说着,伸出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肩膀。

我回给他一记贤淑微笑:“不用了。”脑袋却不听使唤朝着他肩膀砸了过去,一睡不起。

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他的路虎上了,我急忙解释:“不是我听不懂演奏会,是我一接触高品位的东西就忍不住想在梦里一起沉醉……”霍志民似乎不为所动,似笑非笑地转过头问我:“你家在哪儿?”

我说了大致方向,他认真操控方向盘。侧脸跟正脸一样英挺,暗色西装优雅庄重,但没有压迫感,这样的人应该有很多女孩死命扑过来吧。

“好了,就是这里!”我开口提醒,他停车,却并没有要我下车的意思,转过脸问我:“小朋友,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被说中了心事,我有点儿意外。不过,表面上却像个训练有素的特工,面不改色:“你英俊潇洒事业有成风趣幽默,要是哪个女生不喜欢你,她绝对是瞎了。”

霍志民不傻,听出我在胡诌,不以为然,只是轻轻一笑,对我说:“既然你不说,我也不逼你了。但是,以后找我就直接跟秘书报名字,不要乱讲什么奥巴马跟小布什要来我们公司参观访问!”

我装傻,不点头也不摇头。从容不迫地走下车跟他道别,没有露出一点不自在的破绽。

【二】

白色路虎带着几许不易觉察的嚣张,迅速跟视线告别。我没有上楼,直接蹬掉脚上难受的鞋子坐在楼梯口。十点半的大街看上去很不冷静,五彩霓虹咄咄逼人,不时会有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笑闹着穿梭,看得我有一点怀念,自己叛逆的从前。

叛逆,虽然这个词已经俗到极点,我却还是喜欢得一塌糊涂。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那时是怎么了,狂躁、烦闷,看谁都不顺眼,抽烟喝酒无师自通,耳朵穿了六个孔。见了父母打呵欠,跟老师摆臭脸,被冠上“三中太妹”头衔时竟是不知羞耻地骄傲满面。后来干脆连逃学都没人管,整天跟着一帮校外结交的乱党闲晃,生活迷茫无趣,人生漫无目标。

如果不是丁澈,可能这样的人生轨迹会一直持续。

一个刚毕业的实习老师,本应该老老实实待满半年滚蛋,却偏要多管闲事,在第一天上课,就喝住迟到的我,严厉开口:“这位同学,没人告诉你迟到了要先报告吗?”

教室里忽然变得静悄悄,感觉所有人都抬起头集中精神地望着讲台,而此刻我才注意到,屋子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实习老师。

白净,瘦高,怎么看都是一个温润斯文的大男孩,走在街上不会引人注意的那种。黑色细框眼镜遮蔽了眼神的锋芒,整个人显得平和细致,不带半分张扬。

这样的人,没理由让我服气,站在原地跟他对峙,甩出一句只有那个年纪才觉得 的台词:“你谁啊,我爸都不管我,你多什么事?”

他果然被噎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开口说:“我是你老师,当然要管你,先到门口站一会儿。”

罚站?他大概还不太清楚自己的能力范围,我对此嗤之以鼻,拎着书包准备出走,却被他一把抓住,大声问我要去哪里?

有些反感地回头,恰好撞见他认真执著的眼睛,透着坚决的光。皱着眉头冲他说你管不着,却无法挣脱他紧抓的手臂。再看他,神色得意,似乎在说,你走不掉的。

好半天,我止住了挣扎,他似乎笃定了自己会胜利,开口说:“不管从前是谁对你不负责,但我既然来了,就不准你缺课。”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败下阵来,关于那时的自己,无非是一个不愿意听话的小孩,需要关心需要指引。而丁澈,他坚决的态度,是一场变相的鼓励,将我野草般荒芜的青春,浇灌出一缕希望。

那天,我变得很乖,稳当当坐在椅子上,再没有走掉的念头。丁澈在讲台上讲代数,密密麻麻的算式被他写得格外服帖,偶尔会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似乎在说:我管定你了。

【三】

丁澈果真是管定我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像是故意跟我作对似的,总在我即将生出躁动情绪时就将其扼杀在摇篮当中。

从没有见过这样认真的实习老师,上课走神了点名提醒、迟到了要罚站、逃课的话更惨,他会满世界寻找,直到把我从人群里揪出来。这辈子最糗的经历,就是在台球厅里被他用空白的作业本砸头,惹得所有人冲我哈哈大笑,却没一个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他们风凉地开口说:是老师诶,怎么好帮你?

因为是老师吗?所以在放学后总要叮嘱我不要玩太晚,按时回家。

所以会委婉地批评,上学时最好不要化妆。

所以会在体育课上强拉着我跟大家一起玩篮球。

所以会在家访时看到我家空荡荡的三室一厅,笑容有一点尴尬。

我家比较特殊,父母一南一北忙碌着事业,很少有机会聚在一起。他们爱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给我,只是要附送太多的寂寞。

丁澈喝着我倒给他的柠檬水,微笑着打趣说:“想不到,你一个人,把自己照顾得很不错。”

算是夸奖吗?我附和着笑,忽然喜欢这种感觉。黄昏的客厅里,阳光温和地从落地窗投射进来,映到心底。年轻如哥哥般的大男孩在对面,边说边笑。房子不再是房子,它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家。

于是我忽然变得有点可怜,几乎是带着乞求的腔调冲他说了句:“丁老师,留下来陪我吃晚饭吧!”

可能是不忍拒绝可怜的我,也或者是觉得自己老师的身份并没什么避讳……反正那天他短暂犹豫过后笑着冲我点头答应,惹得我欢呼雀跃跑去厨房煮面。三包康师傅卧两个鸡蛋,配半支盐水肠,装了满满两大碗端到桌子上,我跟丁澈稀里哗啦吃个精光。从来没有这么一顿饭,让我觉得无比可口却舍不得吃完。

送走丁澈的时候,我下楼送他到车站,上车之前,他笑着冲我说:“下次,我请你吃蛋炒饭吧,我很拿手的哦!”

我刚准备点头,就见401好死不死地开过来,丁澈忙不迭地挤了上去。在车窗外冲他招手,刚刚还满溢的喜悦一下子转换为伤感,一个人走回家的时候,竟然满脑子都在想念。

想他的声音,他的微笑,他眼镜后面明亮的眼睛。

那一夜,失眠,却因为思念一个人,变得甜蜜。

【四】

后来,再去上学,变得听话了许多。试着认真听课,按时上下学完成作业,轻易不逃课,也很少晚上出去玩。

只是,更多的时候,还是寂寞。

在班级里,没有朋友的生活是很难过的。即使有一个关心自己的老师,却不可能把每天的苦闷都百分百地依赖。丁澈似乎很了解我的孤单,他尽可能地提问我,邀请我加入集体活动。但很多时候,一个老师不能仅靠热忱就能帮助他的学生解决什么。但我还是很感激,是他,让我每天早起上学有了意义,让我慢慢萌发起考上大学的信心,让我有了好好生活的动力。

班里的女生早有自己的小圈子,她们骨子里的安分守己,不愿意跟我扯到一起。也罢,我对朋友的要求是仗义跟奋不顾身,她们永远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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