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村上春树

文/魔鬼猫王

　　01

姜小北说,我觉得我非常想送给你一本书。

那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跟姜小北坐在便利店门口吃冰激凌,没有旁人,只有我跟她。偶尔会有路上的行人微微侧目,我都会有种无比骄傲的感觉,全身的神经不觉紧绷起来。

我说,哦,是什么书呢?

姜小北笑着摇摇头,不语,低头默默吃完冰激凌,站起来,朝我招招手,走了。

我重新回到我的跑道上。这个城市就是我的跑道,我喜欢在清晨迎着太阳奔跑,那感觉总能激发我内心最沸腾的希望和激情。我喜欢这样的奔跑。我在新买的笔记本上认真写着我的跑步计划,如果不出意外,我还打算参加明年国内举行的国际马拉松赛,我就当是在积极备战。

在谷歌地图上画一个圆圈,我每日都围着这个圆圈奔跑,有趣的是,姜小北家正在这个圈之内,所以她有机会看到我奔跑的样子。在我们第三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叫住了我,她说,嗨。

我也说嗨,然后停止前进,原地跳跃。

姜小北站在马路中间,朝阳的晨晖似一层金沙均匀而绵绵地铺在她全身的肌肤上,她说,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我看着姜小北健美的身躯,忽然脑子一热,兴奋地说,我叫苏知春。

姜小北笑弯了腰,笑够了才抬起头来说,你让我想起日本的作家村上春树,我觉得你们该是同一世界的人。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姜小北远去的身影,内心荡漾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也好像就在那一刻,我突然知道了奔跑的意义。

我当然不知道村上春树,姜小北说他是日本作家,作家这个圈子离我这样的粗人实在太遥远,我想姜小北那样说,一定是种至高无上的赞美。

那天我匆匆结束慢跑,回家上网去找村上春树。我才明白原来村上春树在少女中的知名度不亚于周杰伦,于是内心跟着莫名兴奋起来。我耐着性子在电脑前看了几篇村上春树的作品,每一篇都在讲爱情,好像村上春树就是活在纯美爱情中的美少男。姜小北说我让她想起村上春树,那么,我的爱情也要来了吗?

在跟姜小北第五次相遇的时候,我决定请她吃冰激凌,她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们并肩坐在高高的台阶上,我可以闻到她身体的清新气息,那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女生有如此亲密的接触,我的左肩跟她的右臂之间不过是五厘米的距离。我的冰激凌全都化了,嘴唇却变得异常干燥。

后来,姜小北就说想送我本书。

她起身回家时,迎着朝阳越走越远,样子美极了。

02

隔天就有快递来敲门。

我欣喜若狂地拆开厚厚的包装,就看到了腰封上村上春树的大名。快递不失时机地递过来一张收款单,我扫了一眼,心底的幸福感就噌地降低了六层楼的高度,我悻悻地放下书,掏出几张纸币打发走快递。

送来的书是村上春树的最新大作《当我跑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躺在沙发上读完前言才知道,原来村上春树除了是作家外,还是一个长跑运动员,他长跑数十年,参加过世界各地的马拉松比赛,还以长跑者的身份四处演讲。知道这点,我心底的喜悦又降低了差不多三层楼的高度,不过仍是有喜悦在的。我从来都不是爱读书的人,读完前言就昏昏欲睡,于是把书盖在脸上开始睡觉。

梦中我觉得我真的成了村上春树,一边谦卑地招手,一边信步走上演讲台,台下掌上雷动。我微笑着站在那儿,突然一个妙龄少女抱着一束百合冲到我面前,她虔诚地用眼神跟我交流,迟迟才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是的,我也喜欢你。我说着。

然后我就挣扎着从梦中醒来,我记得那个女孩的样子,她就是姜小北,她的眼神真让我心碎。

我不舍得脱离那个梦境,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直到黄昏来临。姜小北打来电话,她嬉笑着问,那本书该收到了吧。

我木然地说,是,收到了。

姜小北顿了一下又问,那么,你觉得你跟村上春树有相像的地方吗?

或许有吧。我说,如果单就跑步的部分来讲,是的,我跟他一样热爱奔跑。而且我也有打算报名参加来年的国际马拉松比赛。

我能看出姜小北对村上春树的喜欢,她爆发出令人惊叹的赞叹声,然后悻悻地说,那或许,你跟他还可以在马拉松的跑道上相遇呢。

我心里有些不甘,鼓起勇气说,可是,那本书我觉得真的很无聊,看来看去不过是从头到尾的流水账,若是只这样的水平,我也能写。

哦。姜小北只应了一声,电话就挂断了。

我猜也许是移动的信号出现了故障,就站起来把那本书拿回房间放在枕下。这是姜小北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或许它还可以幸运地带领我走进那个迷幻的梦境。

03

我继续在谷歌地图的圆圈上奔跑,但很久都没有见到姜小北。

跑过那家便利店门口,我总会不由自主放慢脚步,看那些台阶,空想着我跟姜小北并肩而坐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心底无限甜蜜。

没有姜小北的日子,脑袋突然就空下来。我只好坐在电脑前研究村上春树的文学作品,到最后我才发现,其实很多个姜小北这样的少女都被小说的写作形式给欺骗了。小说里的主人公总是柔情蜜意,多情痴心,忧心忡忡,就像一个忧伤的小王子。可是《当我跑步的时候,我在想什么》里面的村上春树却是冷静的,理智的,甚至是沉默的。

我跑去找姜小北,准备说服她。

姜小北对我的意外造访有些差异、甚至有些惊恐,她穿着粉色的家居服站在门后,脸都红了,愣了几秒才说,那么,进来吧,我自己在家。

我在沙发上坐下,一本正经地说,姜小北,我想跟你说说村上春树。

原本的我并没有这样的正经跟迂腐,可面对姜小北,一切都变了,我真讨厌这样子的我,可是我又没办法控制,只好任其发展。

姜小北笑一下,随便倒杯茶给我,转身回房间了。

再出来,姜小北换上一套白色的衣裙,远远地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局促地说,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的男生,所以,你知道,我没有任何异性朋友的交往经验。

我跳过那些虚无的寒暄,执拗地说,姜小北,你喜欢的那个村上春树,根本就是假的,你心底喜欢的那个不是真的他。

什么假的?姜小北张大嘴巴。

我完全不了解状况,继续说,据我调查,村上春树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多情温柔的忧郁王子,他只是一个严谨丑陋的中年男子而已。

姜小北看着我,憋了半天才说,苏知春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喜欢他的作品而已,我没有得幻想症。

可是你是喜欢村上春树的,不是吗?我紧张兮兮地看着姜小北。

姜小北看着我的样子就笑了,她说,是的,我喜欢村上春树,我喜欢一切有才华有智慧的男子。我轻松地喝着姜小北为我泡的绿茶,得意洋洋地坐在姜小北家的沙发上,有意无意地看着姜小北的眼睛,听着墙上的钟表一秒一秒地转动。

最后,我幽幽说,姜小北,你很久都没有出现在我的跑道上了。

姜小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这是不是你今日贸然造访的主要原因?

我想说是的,可是又不敢说,只微微点了下头,蜻蜓点水般一闪而过。

姜小北站起来帮我的茶杯续水,低声说了一句,傻瓜。

我的心暖暖地动了一下,窗外的天空就变暗了。

04

姜小北终于答应了我的约会。

我存了很久的钱,带着姜小北去吃日本菜。菜馆的位置是我提前一周预定的,可以看出我为这次约会进行了相当充分的准备。我想精美的日本菜或许会给我跟姜小北一个精美的开始,也可以让姜小北在这样的开始中,感受到村上春树的味道。

而实际上,姜小北在约会前一个小时才答应赴约。姜小北见面就问我,苏知春,你从哪里来的自信?

我是另一个村上春树。我真诚地看着姜小北的眼睛。是真的,自从认识姜小北,我就成了另一个村上春树。无论在梦境还是在现实,我要做的就是千方百计迷倒姜小北。

哈哈,傻瓜。姜小北甚至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这样的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犹如化骨绵掌,瞬间把我全身的骨头都融化掉。我确定我们是恋爱了,我在那一瞬间陷入无比美妙的境界。

我在饭桌上喋喋不休地阐述我的跑步计划,姜小北一边儿吃着生鱼片一边儿对我投来迷恋的眼神,最后她说,我就喜欢同村上春树一样对生活有着无限热爱和责任感的男子。苏知春,你要在长跑的路上坚持下去。

我信誓旦旦地点头,当然会坚持下去,我爱跑步,就像我爱此刻坐在我身旁的姜小北一样,那是我生命中最真的信仰。

05

但我也一直忧心忡忡。

我发现我被姜小北装进了一个套子里,套子的标签上写着村上春树。我好像成了替代品,就像我在谷歌地图上画出的一个圆圈一样,纵使我跑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依然是在圆圈之内转。

我决定找姜小北谈谈。

姜小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说,要谈什么,开始吧。

我踌躇着说,你喜欢我吗?

当然。姜小北咧开嘴笑了。

不要这么快给我答案。我哀求道,小北,请把你的拳头放在胸口的位置,再认真地想一分钟,好不好?

姜小北瞬间变脸,杏眼圆瞪,一字一句地说,你是在怀疑我?这是对我的羞辱。

姜小北眼睛都红了,她说,如果你怀疑,从今以后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你的世界里没有姜小北,我的世界里没有苏知春。

我顿时慌了神,低声解释,我只是不想再做村上春树。在你的感情世界里,我不想做任何人的影子,这不公平。

姜小北好像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她的情绪变得安静下来,扭头沉默地看着窗外,桌上的咖啡渐渐凉透。

我不知所措地坐在寂寞的时空里。

傻瓜。姜小北终于肯扭过头面对我,她用手指敲我的脑袋,轻声叹气,为什么我会喜欢你这样的木头傻瓜呢。

我心底变得敞亮起来,无限欢喜地说,小北,你肯原谅我真好。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我已经想好了,就算是当村上春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姜小北笑着说,苏知春,你以为我们清晨街上相遇只是偶遇吗?是因为你对跑步的热爱,我才在网络上搜索到村上春树的书。然后我又得知你晨练的路线,然后每天都早早起床坐在街角期待着你经过时矫健的步伐。

原来如此,礼花绽放。

我当然不认为我们在街上的相遇是偶遇,那是我花费了很多时间才在谷歌地图上确定的跑道,我用那个跑道环绕姜小北的家,我想让她每日清晨都在我的心里醒来。

06

后来,姜小北才说,苏知春,其实你一点儿都不像村上春树,你可比他帅多了。

我赶紧摇头,大声说,我是另一个村上春树,我正在试图获取某种神秘力量,历练到风靡全球的魅力,以牢牢牵系姜小北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