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过戚小美
文/大漠荒草
1
林莫在女生宿舍楼下拦住一个正要走进楼里的女生,跟她说,“麻烦你帮我喊一下403的楚艾,我在这儿等她。”
那个女生抱了满怀的零食,笑着对他说:“我住在一楼哎。不过,我帮你喊她。”
楚艾打开宿舍门看到戚小美时是有些诧异的。
楚艾认得她,她是这栋楼的楼长,时常带着几个人突袭一样敲着每个寝室的门,大喊着:检查卫生,检查卫生啦!她也因此成为这楼里最招人厌烦的人物。连她们寝室的人,都不愿理她。因为她曾在卫生评价表里把自己寝室评成了差。
可恶的假惺惺的大公无私!她们这样说她。
“你是楚艾吧?”戚小美打量她。
楚艾点点头,不知该不该把她让到屋里坐一坐,寝室里是有些乱的,该不会被扣了分吧?
“下面有人等你,是个男生,长得不错。”戚小美冲楚艾挤挤眼睛,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谢谢你。”楚艾言语淡淡。
“不谢,快下去吧,别被人抢走了哦。”戚小美走了,留下一句俏皮的忠告。
楚艾终究没有下去,从四楼的窗户里偷偷往下窥着。林莫背靠在栏杆上,一只脚向后支在栏杆的第二道横上,双手放在上衣口袋里,低着头,他一贯愿意这样低着头,似乎世间所有一切都可以在地上找得到答案。
忽然,林莫了然她心思般抬头,朝她的窗口望来,楚艾便急忙闪了身,心吓得扑通扑通乱跳。于是躲在帘子后面,捂住胸口默默等待。
等到再望下去的时候,栏杆上已经空了。可是却忽然觉得心也跟着空了。
竟是这般失落。失魂落魄。
可这不就是她要等的吗?等他离开。
敲门。去开,又是戚小美。
“真的没下去啊?”戚小美似乎替她遗憾。
楚艾浅浅地笑,不知该给这个仍旧陌生的女生怎样的回答。
“他给你的。”戚小美递过来一封信,淡蓝色的信封上印有长发披肩的女孩,裙裾飘动,手中执着一根若有若无的线,线端飞舞的风筝是一只蝴蝶。
“要珍惜啊。不然真的会被别人抢走的哦。”戚小美叹口气走了。
手里淡蓝信封的背面,依然是那句话:“愿做自在蝶,双双舞不歇。”工整规矩,是林莫的笔迹。
这是补给她的吗?呵呵,连情书都可以补的呢。
楚艾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拆开,塞到枕头下面。那两封情书,双胞胎一般,安静地叠放在枕下,同一本书的同一页里面。
大二下学期,下午的时间几乎都被排上了实验,那天楚艾早早做完实验回来,守着冷清清的寝室,发呆。
四张床,三张是空的。
钥匙在锁孔里扭动的声音。扭了很久却一直没有打开。
该是走错寝室了吧。楚艾疑惑着过去打开门,看到一堆行李后面满脸是汗的戚小美。
戚小美对楚艾说谢谢,然后便把她的被子箱子脸盆往屋里搬。
楚艾愣在那里看她。自从若兮离开,这个寝室都是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两个女生便是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才换离了这里,又怎么会有人主动搬进来。
“我叫戚小美。”戚小美边搬弄着她一堆一堆的东西,边对楚艾自我介绍。
“我知道。”
“原来大家都知道呀。”戚小美笑,她对自己的不受欢迎是了然的,可是她不在乎。她兴高采烈地宣布:“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新室友了。”
这个一周前替林莫送了两次口信的女生让楚艾有些不安。她有轻微自闭症,若兮的离开让这病症更加严重起来。她站在门口小心地问戚小美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我不喜欢原来的寝室,住着压抑,所以申请换一个喽。”戚小美随意地解释了一句。然后把一堆衣服堆到一张空床上。
“你不能睡这张床!”楚艾拦住她。
戚小美直起身看她,疑问里已有几分猜测。
楚艾不语。默然而执拗地坚持,这是内向胆小的她少有的严词拒绝。因为那是若兮的床。
“那我住另一张好啦,咱们寝室空床真多啊,还有的选呢。”戚小美马上就把这里称作“咱们寝室”了,自然得没有任何过渡。
楚艾帮她把沉沉的大箱子拖到另一张床下面,然后听她吹着响亮的口哨,收拾床铺。
戚小美是学文学的。可是她不像文院的女孩子。
文院是学校里盛产美女的地方。而美女不单是天生的,更需要氛围的熏陶。
如果你看到几个妆容精致光鲜亮丽的女孩子挽着臂走在一起,笑起来露出的牙齿绝对不会超过七颗,衣服上找不出一条线头一颗疙瘩,那她们一定是文院的。
她们就这样互相熏陶互相攀比互相抄袭。
而戚小美,她会大声喊着检查卫生,会吹响亮的口哨,她不化妆,留着简单的短发,有一大箱子各式各样杂牌子的便宜衣服。
难怪,她和那个环境周遭不相容,难怪她是一个人搬着这么多的行李上楼。
楚艾想着,便开始帮她整理。戚小美也不阻止也不说谢。继续吹着她的口哨,她吹的歌,楚艾知道,是孙燕姿的《同类》——天亮了又黑/我过了好几岁/心暖了又灰/世界有时候孤单的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然而,楚艾和戚小美似乎并不是同类。
戚小美是那样热闹而忙碌。她总是早出晚归,走起路步子很大,速度也很快,她飞一般地做着各种事情,歌不离嘴,似乎没有一刻是不开心的。
只有两个人的寝室,却并不冷清,戚小美喜欢在寝室里放音乐,很大声的。她没有固定喜欢哪一个歌手,她只是把收音机固定在“音乐之声”的频率上,遇到会唱的歌,她会大声地和着。完全的自我陶醉。
戚小美检查卫生的时候也会带上楚艾。
“这个是有钱赚的,为什么不做。”她这样对楚艾说。
于是每个星期里总有一天是戚小美高着嗓门在前头边敲门边喊:“检查卫生,检查卫生啦!”楚艾便在后边拿着本子默不作声地打分。
现在整栋楼也都该认识自己了吧。楚艾这样想着,却并不退缩,抿着嘴努力昂起头去迎视那些说不上友好还是不屑的目光。她是需要这份额外收入的,她在试图自立起来,也在试图勇敢起来。
戚小美有很多挣钱的方法,有演唱会的时候,她是倒票的黄牛;旅游旺季她会去做导游;她会在天桥上卖袜子也会在步行街派发传单;她甚至去过每个寝室让她们捐旧衣服给希望工程,然后自己在网上拍卖起来。不过她会把卖得的钱捐出一些。
楚艾是羡慕戚小美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而戚小美的精彩完完全全都是自己的努力。
3
期末考结束后,宿舍楼下便开始有行李箱轱辘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传进窗户。寒假里因为有一个春节而让在外的人更加渴望回归。戚小美和楚艾却都反常地不急着收拾行李订票回家。
“有人做伴了,或许这个年也要一起过了呢。”戚小美对于楚艾的留守十分高兴。
“我可能不住在寝室里。”楚艾歉然地小声说。
戚小美笑着看她:“哦?那要住哪里呢?”
“不是。”楚艾没告诉她那是若兮之前租下的一间屋子。
“那能算我一个不?”戚小美凑过来,满眼期待地看着她,“不然我付你房租也可以的。”
“那里只有一张床。”楚艾低低地说出来,戚小美便大笑起来。“我又不会占你便宜啦!有沙发吗?我可以睡沙发的,不然睡地上也是可以的,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住。”原来大大咧咧的戚小美也是害怕寂寞的。
在那个灰蒙蒙的黄昏,校园里满是拖着行李箱匆忙赶路的人,没有人担心考试的结果,大家都盼着尽快回到那温暖的归宿。楚艾和戚小美,也各自拎着一包行李,走在这群回家的人中间。却是两个不归人。
若兮的小屋其实很简陋,一张双人床,一张并不舒适的旧沙发,薄薄的一片暖气嵌在靠床的墙壁里,于是露在被子外面的脸颊都是冰凉的。
楚艾在某天半夜里听到响声,睁开眼,看到戚小美披着被子在地上蹦着,时不时朝手里呵着气。
楚艾忽然觉得愧疚,她的自闭让她这样难以和人亲近,即便已经相处一个学期,可是亲近到可以同床共枕还需要太大勇气。她怕陌生的气味,陌生的温度。
只是最终她还是小声说:“来床上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