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

公司的策划无疑是成功的,先用他的声音迷住人,再用他的外貌吸引人。他的曝光率陡增,大小杂志报刊都看得到他的身影。这年头真正会唱歌的艺人其实不多,相貌英俊的更少。走在大街上,常会看见小女生捧着他的照片唧唧喳喳议论着。

我每天都在报刊亭买有他新闻的报刊杂志,哪怕只是寥寥数语。所有新闻我都剪下来贴在一个笔记本上,轻轻翻开就是一部罗伊的成名史。可是他打电话的声音却越来越疲倦,已经有人揪出了他的过去。说他是小混混出身,曾经在某酒吧驻唱,与多名女子纠缠不清,私生活混乱。虽然公司出来澄清,可是某周刊已经登出了他在酒吧驻唱的照片,还有他与多名女子的合照。

他的形象毁誉参半,曾在国外留学的假身份被人拆穿,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旧闻。更有一个女人不知廉耻地爆料说拥有罗伊的私密照片,两人曾经是恋人,只要给够钱她会毫不客气地爆出来。

这所有的一切我都帮不上任何忙,也不敢随便打电话过去,他没有时间与我闲话家常。

小浣熊钥匙扣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躺在我的手心陪伴着我,哪怕它也帮不上任何忙。

徐嘉佑,你就这么忍心摧残祖国的花朵?

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问我是否有兴趣当罗伊的专职写手。原来他们公司一查IP,那些写得神采飞扬的帖子都是出于我之手。我答应了,也许这是唯一可以帮罗伊的地方。他如今负面新闻缠身,步履维艰。

一见面,竟然是徐嘉佑。他也吃了一惊:罗伊的妹妹?!

很荣幸他还记得我,自从上次签约后,我们并未见过面。他给我说了目前形势的严峻性,说既然已经被人拆穿了身份索性就打“草根牌”好了。我看着他,不是很懂。

他笑道:罗伊从未正面说过自己是什么海龟身份,这些只是传闻,只要他出面否认就好处理了。我们可以还原罗伊的真正身份,本来就打算今年给他出本写真集,加上一些煽情的文字配合,一定可以大卖外加挽回形象。你是他妹妹,文字部分你来负责。记得,要煽情。他悲惨的成名史、奋斗史。他的成功无疑是草根阶层的翻身仗。

我给你五万,可以提前支付。如果图文集卖得好,还有适当奖励。你的那些帖子写得不错,只有对罗伊有真感情的人才能写得那么细致。他掏出支票本刷刷写了几个字,然后撕给了我。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书稿,五万字左右。一个字一块钱,很划算了。

我捏着支票问他:在你眼里只有划算与不划算吗?

徐嘉佑并未生气,他撑着下巴看我:并非全部。你住罗伊那里?边说边皱眉,你们真的是兄妹?

我靠了一声:在签约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了,是的!是的!是的!你烦不烦,没看到他和那些女人的照片吗?哪里有我的?神经病。

他往沙发上一仰,声音飘忽:可是罗伊随身带着的却是你们的合照,好几年前的了,你们俩都还小,那时候你胖乎乎的特可爱,是妹妹头。

我有些尴尬地抓了抓长卷发讪讪道:罗伊的爸妈很早就去世了,他唯一的奶奶把他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也就是说,我现在是罗伊唯一的亲人。我们的感情不是那种俗气的男女关系,我们……是那种亲如一家的感情,无人可以替代。我们一起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小时候我们都穷死了。你说,这样的革命感情哪里是亲亲嘴可以代替的?

徐嘉佑仿佛松了一口气:怪不得呢,你们那么亲。走吧,我送你一程。

我皱眉:你们公司和我不顺路。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不去公司。

徐嘉佑的车子又大又豪华,让我不得不仇富!他的音响里放着罗伊的唱片,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罗伊的声音。

立体声环绕音响,效果好到仿佛罗伊就在耳边亲唱:你知道我爱你,这爱所忍受的一切。我的思绪里全是你,因为我全部属于你。正确还是错,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亲爱的。嘘,不要解释。

我突然想要落泪,只得转移注意力。徐嘉佑的车上竟然放着一本黄碧云的《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麦田出版有限公司1994年的版本。

我嗤笑:一个男人,竟然看黄碧云。

嘲笑归嘲笑,现在还能背诵那让我触目惊心的一段:“我不知道我怎样挣扎回房,那楼梯好长好长的,这是不是雅各的天梯,通往真理之路。我举步艰难,四肢竟像撕碎一般,每一下移动都刺痛我双眼。我掩目,罢了,我自此便盲掉,从今不得见光。”看看,写得多好,没有多余的一言半语,却每个字都敲中我的心啊。

他一惊:呵,你记性可真好。

我爱怜地抚摸着那本书:可惜大陆极少有,淘宝上的零零散散也凑不齐。

徐嘉佑盯着我猛看,那眼神也是第一次见面让我心里发毛的那种:你真像她,像极了。不是模样,是气质。

我转头问道:谁?

他叹了一口气:我高中时候的初恋女友,如今在大洋彼岸说着他国的话吃着他国的饭,念着他国的书。

我笑他:徐嘉佑,你真小气。人各有志,你好歹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好青年,开着名车捧着明星,人不要这么不知足。

徐嘉佑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听听,说话的语气都像。说真的,真有时光倒流的感觉,她坐在我单车后面搂着我的腰恍若隔世。

我开玩笑似的凑过去,双手轻轻一环,并未贴近他:是不是这种感觉?

他大惊:蒙蓝,别逼我对你下手。

我乐得哈哈大笑:徐嘉佑,下辈子记得带个钉耙,不然没人知道你是花心猪八戒。如果你想老牛吃嫩草,我并不适合你。你公司大把水当当的美少女呢,我不过是个二流大学生,不值得你这样下血本。祖国未来的花朵,你也忍心摧残?太不人道了!

徐嘉佑一个急刹车让我差点撞到玻璃,他认真地看了我一眼:你别说,我还真想了!

罗伊,我们,终于渐行渐远渐无书。

晚上回家打开电脑,往事历历在目,我喝了一口咖啡敲着键盘。从他的童年到少年,父母的去世,奶奶的年迈,生活的艰辛,他的辍学,他的理想,他大堆的二手CD……我写所见到的他的一切,他告诉我的一切,除却我,一切都在。

我成了一个隐形人,诉说着他那没有我的世界。

五万字啊,我开始逃课熬通宵,一遍遍地修改,常常在深夜写得泪流满面伏在键盘上失声痛哭。

顶着黑眼圈交到徐嘉佑手里时,他盯着我的黑眼圈骂我:没人让你这么拼!还要不要命了!

我嘿嘿笑,也不反驳,只是疲惫地闭着双眼靠在沙发上休息。

徐嘉佑花了整个下午看罗伊的过去,寂静的咖啡馆,他一直埋着头看,偶尔叹一口气,最后竟然泛红了眼眶。他问:怎么没有你?我以为他的故事里会有你的过去,哪怕是一丁点。

我搅着咖啡:可是如今的罗伊,万万不可以有一个不明身份的妹妹,你明白的。

他看着我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正要离去,他忽然拉住我:累了这么久,去放松一下吧,当是补偿你的。

他带我去了俄罗斯歌剧院,我听着发颤的女高音毫无情调地睡着了。后来他偶尔约我看电影,我也是猛打瞌睡。

徐嘉佑嘲笑我:这样一个没有品味的姑娘,谁会爱你啊 。

我耸耸肩满不在乎。懒得告诉徐嘉佑,我也会哼唱《蝴蝶夫人》,看《似水流年》不迷糊,亦听得懂简单的法文歌。我从小学习脑瓜子就灵光。但这些,真没必要和他废话。

一天,他约我出来,照旧汇报了一通罗伊的消息。还好,图文写真集卖得很好,徐嘉佑这一招算是奏效了。这本写真有点颓废风,偶有优雅气质也是突出罗伊的忧郁,更加符合文字的描述。罗伊的形象算是挽回来了,无数爱心爆棚的女粉丝心疼他艰难的过去,纷纷发帖支持罗伊,她们纷纷高呼:我们需要真实的偶像!

唉,这变化莫测的娱乐圈啊。我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