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烛灯
如果没有一天8小时的在校时间,如果没有和四十几个同龄人坐在一间教室里,如果没有“成绩”这项对学生来说很不公平的唯一指标,青柚简直要对班长心生可怜了,因为他这根灯芯不仅没有可以放光的基础,而且本身缺乏其他男生背上那根挺得直直的脊梁。
“甭发呆了,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圆圆走过来,愁眉苦脸地打断胡思乱想的青柚,“等会儿的体育课要测验万恶的800米。”
“那也只能跑呗。躲也躲不了,早死早超生。” 青柚拉着圆圆的手出了教室,陪着她一步一蹭地朝操场走去。
体育课
樱桃小丸子曾经说过女孩之间最容易失效的约定有两条:一是互相约好不交男朋友,但长相普通的那个往往会发现好看的女友背着自己有了BF。一是在长跑前约好保持同一速度跑完全程,但体力不行的那个往往会发现好友闷声不吭气地把背影留给她,自顾自往前跑去了。
所以当青柚坚持陪圆圆以差点不达标的速度跑完800米时,觉得自己真是够意思啦!要不是想到那个残破了一块的玻璃烛灯而内疚难安,她能比圆圆提前差不多一分钟冲过终点线。
慢慢绕着跑道走路放松喘气时,青柚看到绿茵场上踢球的高年级生,羡慕欣赏着,他们在她眼里才是真正的火苗,在快要告别中学之际,把那些有价值的事都做了。青柚看着他们,仿佛家里书桌上那个面对烛灯的毛绒泰迪熊,心甘情愿让自己的眼睛反射着火苗的闪烁光芒。
最近让青柚这一干学弟学妹惊讶叫好的人是高三的杨越。
青柚所在的这个学校在安排劳动、参观、联欢等等集体活动时,必然把集合的时间定得比实际提前45分钟到一个小时,非要把认为学生必定迟到的时间也算进去。这种脑残做法令绝大多数按时到校的学生没法儿不恼火。
于是在最近的一次全校学生集体训话时,大家照例又干干地站在操场上等了至少半小时,校长才磨磨蹭蹭地上了主席台。
学生中普遍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无聊状态,忽然一句“杨越,你干吗去”让大家的精神一振。大伙儿看到高三(3)班的班主任有些恼火地冲一个背着书包一步一步朝校门口走的高个男生低喊。
杨越停下脚步,清晰地大声回答:“回家。”
“校长讲话还没结束呢,给我回来!”
“教育部规定高中学生的在校时间不得超过10个小时,我掐着表等到最后一秒才走的。”
学生群里顿时帮他助威一般的低声起哄起来,甚至还有大胆的男生鼓了几下掌。
那个班主任面色发僵地说道:“总之你给我回来。”
杨越耸耸肩,斜背着的书包在老师眼里可能是吊儿郎当,但在学生眼里却是侠气十足,帅到不行。
校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通过清清嗓子的几声咳嗽来提醒老师维持纪律,那个班主任对这个个头比自己还高的杨越有些发急:“训话结束之前不许走。你当心触犯校规啊!”
“那学校总是浪费我们宝贵的时间,让我们白白等着,算不算侵犯我们的人权啊?!”杨越更清晰更大声地回答,夕阳的余晖为他高高瘦瘦的身体洒了一层金粉似的。学生们被他的镇定大胆震得静了好几秒,然后不约而同地纷纷低声附和支援起来。
在这股至少由几百号学生声音组成的声浪里,总是居高临下俯视学生们的校长有些不自在了,总是把学生当绵羊训的班主任们互相愕然地交换着眼神。
青柚的声音也夹在声浪中,没法儿不兴奋,杨越喊出了大家长久以来的不满和郁闷!学弟学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要把他看进自己心里一般凝视……
今天的体育课,青柚没有在操场上发现杨越的身影,倒是一下就看到了那个“棉芯”班长,他瘦弱的胳膊颤抖抖地费了好大劲才完成一个引体向上,在挥洒青春汗水的体育课上照例一副愁眉苦脸的死样。她心里越发不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火苗吗?是靠自己明亮燃烧的!
青柚一边想着自己在两年后会不会也能做出让别人也让自己吓一跳的棒举动,一边听到下课铃响起。
和圆圆一起离开操场时,青柚想着陪她去水龙头那里喝纯净水,不料本来跑得腿脚俱软的圆圆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拉进了小超市:“咱们喝可乐吧!”
青柚这回真的是有些奇怪地看着圆圆:“你又不怕糖分啦?可乐里的糖可多啊!”
“就喝可乐,就喝可乐。”圆圆连声说着,眼睛一瞥一瞥地往外瞅着,不知在看什么。
自习课
一天之中的最后一节自习课,对学生来说,是最轻松的半聊天性质的45分钟。
圆圆家附近有一家精品杂货店,顾客群就是中学生,青柚问她那里有没有卖漂亮的透明胶。
她想好好地把那玻璃烛灯仔细修补。
“有啊,各种图案的,各种尺寸的都有。越漂亮的就越是小贵呢。”
“那有没有葡萄花纹的透明胶啊?”
圆圆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倒没注意过,怎么?你喜欢葡萄啊?”
青柚看着圆圆,无奈地笑了笑。
她是个从小心里就有许多想法的女孩,所以最喜欢的水果就是葡萄,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好像她那颗充满各种想法的心,谁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念头。
她觉得大大的西瓜又甜又傻,平凡的苹果让人一目了然,橘子特别不会收敛,一剥开皮,香气立刻迫不及待地刺激嗅觉细胞。
所以青柚的床单上布满了小葡萄的花纹;给别人写信的时候会在结尾的署名旁画上葡萄,好像她的标志;用了3年的喝水杯子上也印着这种紫色水果。
她希望自己钟爱葡萄的习惯能被发现,给别人留下“葡萄女生”的印象,然后会有人好奇地问她为什么喜欢葡萄,(对于这种好奇,青柚是来者不拒的。她苛刻地希望别人该好奇时就要目光敏锐,该安静时就应一声不吭),结果惊讶地发现她的内心比外表丰富有趣得多。
但真实的情况是,青柚这种刻意的强调自我无人关注,让她觉得悲哀尴尬。小学时的同桌男生,在一次英语课上“介绍同桌”的对话练习中,他说完青柚的姓名性别年龄头发颜色之后,憋了半天也憋不出其他的话了,青柚课桌上的课本封皮、铅笔盒、橡皮、三角尺……总之到处可见的葡萄图案对那个男生却起不到一点儿提示作用。
从当年的小学同桌,到现在的圆圆,没有谁知道青柚对葡萄的喜爱。
对于年轻人来说,只有心存暗恋情愫的异性才会心细如发。
放学后
下午5点,青柚和圆圆朝校门走去,准备去她家附近的那家杂物店转转,看看能不能淘到葡萄透明胶。
青柚又一次奇怪地感觉圆圆的脚步比平时要快得多,她还没来得及问,身后就有一个叫圆圆的声音传来。
一个扎着辫子的隔壁班女孩朝她俩走过来,青柚不认识人家,但随着女孩越来越近,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圆圆一整天如此反常,仿佛总是要躲什么似的了。
女孩的左耳边别着一只漂亮的水晶发夹,倍感眼熟的青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她不久前送给圆圆的礼物。两人的生日前后只差几天。
“总算看到你了,今天一整天都找不到你呢!”隔壁班女孩特意把头往前凑,“我昨天晚上特地用名牌洗发水洗了头,然后才戴上你送给我的发夹哦,怎么样,好看吧!”
青柚绷着脸一声不吭,大窘的圆圆说不出话来,搞得那女孩对她们之间的冷场有些奇怪。
“好看!你戴比某些人戴好看多了!!!”青柚堵在胸口的郁闷与愤怒冲出这么一句话,扭头就走,撇下莫名其妙的隔壁班女孩和张口结舌的圆圆。
闷头闷脑走在回家的路上,青柚先是一个劲地嘲笑自己心里因为那盏破损的玻璃烛灯而引发的整整一天的内疚不安。然后忍不住鼻子一个劲地发酸,同样是礼物,她为那只从自己手上送出去的水晶发夹感到委屈不已。
她想起了去年春节期间跟着妈妈去外婆家拜年。无意间听到外婆跟妈妈说的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