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物语
喂。我对着它喊道,你找我有事情吗?
它真矜持,竟扭过头去装作不理我。
喂。我又喊道,谢谢你啊。
它在鸟群中发出两声鸣叫,这声音清远悠长,嘹亮入耳,极似书中所述的凤凰之音。
我问它,你是凤凰吗?是的话可以让我妈妈重新爱上我爸爸吗?
它又发出两声鸣叫,声音愈发动人了。
我踢着路面上的石子继续走。我记得凤凰是爱情之鸟,为爱情而祈愿便能成真。
星期三
经历过前两天的事情,我对今天开始抱有一点期待。我妈说得对,我没有朋友,冷漠而且自闭。但我相信自己尚未丧失对生活的热情,这点期待便可证明。
星期二有两节的语文课,细分过来叫作文课。也就是说,今天下午我得写一篇正儿八经的作文来应付老师。作文的题目是《我的父亲》。
好吧,让我想一想。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爸爸的影子。
他高大魁梧但是有小肚子,他温柔善良但是被欺负——我的父亲,他总是被我妈欺负。我妈离家出走时他拿出家里的风筝放——传说中女巫离家出走时是在天上居住的,如果要联系到她就得以风筝为媒。
幼时爸爸在河滩上拉扯着大风筝的背影长久地定格在我的心里,我那个时候就想,我以后也要嫁给像爸爸一样的男人。
我正在构思,困意突然席卷而来。我正要垂下头养一会神,有人照着我的手肘推了一把。我以为是语文老师,于是强打精神坐直,扯出一抹带着歉意的微笑转脸,却看见一个淡黄色薄如纸清如云的小人儿,约摸一米来高,站在下午的光线下,影影绰绰的,像是纱布裁出来的一般。
这小人模样文绉绉的,它说主人你好,我是星期三的座敷童子,从早晨起就一直在你的身旁了。
我看看旁边的同学,他们仿佛看不见它也听不见它说的话一般,仍旧正襟危坐,写着自己的作文。
它说:“主人不必担心,外人看不见我的。”
星期三?座敷童子?
我想起星期一和星期二遇的怪事,心想终于找见个会说话的主,问道:“你和前几天的章鱼和鸟是一伙的吗?为什么叫我主人?”
“星期一与星期二都通人言,只是不会中文。”它仿佛知晓我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们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妖怪,被巫师封印在七双袜子里。只要在每周与我们对应的某天穿上袜子,我们之中的那一个就会出现,保护袜子的主人。你可查找你母亲的巫术典籍,其中有关于我们的记载。”
我听得有些迷糊,又问道:“星期一和星期二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它同我说,我第一日所见的章鱼是加勒比海域生养的精怪,生来顽劣性情乖戾,在海底呆了数百年便成了气候,身形巨大能缩能长,只可惜太过贪玩,渔船商船掀去无数,害了许多人命,最终招来巫师的封印。
而第二日所见的大鸟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凤凰。凤凰是人世间幸福的使者,每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积累于人世间的所有不快和仇恨恩怨,投身于熊熊烈火中涅磐槃,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和幸福。
至于它自己,曾是家里的独子,家中一度米麦满仓,骡马成群,但是幕府兵变时父亲征战而死,于是家庭败落,没了依靠,强人将娘抢去之后他一病不起,死后托着强大的怨气成了鬼。
若是父亲在便好了。它忿忿道,父亲他精明能干长于经商,若是在,他们一家也许还能安安乐乐地终此一生。
我提起笔给自己的文章写上句号。
好脾气的爸爸最后被妈妈气走了。
那天我妈没吭气,伸出左手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拳头,接着便骑上扫帚把他的衣物扔回了老家。她的脾气还是很坏,但是她疼我,找不到可以发泄的人就对着自己养的狐狸骂,她骂你个没良心连我这点脾气都受不住当日亏我愿意嫁你。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哭,九尾狐通人性的,也跟着嘤嘤地哭,我躲在自己的房间写着作业,装作听不见。
自然,我没敢把这一段故事明目张胆地写在作文本上。我写我的爸爸是一家三星级酒店的厨师,他炒菜很好,为人很好,脾气更是好得不得了。我没有说谎,但没有写真正想写的。
数学老师同语文老师打过照面,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叠试卷说道,今天后两节课数学考试啊。
下边的学生们开始哀叹国家的教育体制。
它在一旁说,主人不必担心,今日的考试,全是我擅长的,若是答不出来我随时待命。
我心想这也忒狠了,你一个从东瀛过来的小日本,别国的语言说得这么溜也罢,还能帮我写数学试卷?
它仿佛看穿了我似的,说道,我自小天资聪颖,死后几百年内也在潜心研究各大学科知识,若是主人看不懂古文亦可代劳。
我嘴上说算了吧我还是自己好好学习报效祖国吧,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最近学校数学奥林匹克班正缺人,我是不是能趁这机会混进去?我满脑子胡思乱想,回头来看试卷,顶着一头大汗算了十分钟,发现第一道函数题难度不小。
等于一。它看了一眼,说。
星期四
早上醒来还不到六点,闹钟还没响——通常我妈是在七点叫我起床的,七点半我吃完爸爸做的早餐然后才出门。
我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想到昨天那星期三说我妈的书房里有关于袜子的文献,于是扑通一声跳下床,赤脚从书房里搬出那本巨大的巫师大典开始搜索。那书真的很厚,足有一米长一米宽,我使了好大气力才打开。打开后,按照词条索引,找到有关袜子的那一章,接下来我看到了有关封印袜的记载。
上面提到封印的保护问题是巫术形成以来最令人头疼的问题之一——而向来被视作封印圣品的袜子则能承载一个人的所有灵力,这种灵力能够保护封印并赐予使用者驾驭封印物的能力。
这段话我看不太懂,抱着书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翻。
十八世纪有巫师曾经使用袜子封印了七种魔物,由于这些异类的力量巨大,巫师设定了它们的活动时间为每周的星期一或其他指定日。使用者在指定日穿上袜子,可获得魔物的协助和力量。
在七种魔物中,有加勒比海的章鱼怪、中国的凤凰以及日本的座敷童子等。后来有人将这些袜子盗走,转卖给中国皇室,皇室被推翻后,袜子流传在世界各地。历史上有收藏癖好的巫师们曾经寻找过它们,但是一无所获,袜子的传说也渐渐为人们所淡忘。
我想起前三天出现的三位不速之客,一拍脑袋——我妈给我的袜子不就是这种封印袜吗?
随后我在衣橱里把那只绣着“Thursday”的袜子挖出来套上脚,摸着这绿色的袜子,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今天出现的会是谁呢?座敷童子后面的“等”可等得真是时候。我念到那一个字,发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有什么东西在阳台上打了个哈欠,粗声粗气的。听这声音,不是什么小东西,好家伙,气势大得同狮子似的。
我摸到阳台上一看,果然有一只墨绿色的狮子卧在地板上。它头上长着两只角,身形极大,将阳台塞得满满的,铜铃似的眼半眯着,脸盆大小的嘴微微开合,懒洋洋地向着太阳。
它含糊着说,我今天太累了,你自个上学吧,有啥事情把一只袜子脱下来我就会来了。
我走到它面前,问道,你能做什么呢?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青灰色的瞳孔清澈非常。一张嘴,一口东北话:“你想让我干啥呢?”
“你能让我爸我妈和好吗?”
“不行,那个我不会。”
“你会做饭吗?”
“会。”
“做得怎么样?”
“钢钢的。”
“那你今天帮我做饭吧。”
“喔。”它应一声,伸一伸带着藏青色髯毛的五短爪子,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中午回来,狮子用嘴叼着一盘子炒饭走了过来。
我拿勺子挖一勺盘里青绿的饭尝了尝味,硬得像石头咸得像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