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倒带1987

“很抱歉我给您添麻烦了。”他说,看着吴教授的脸突然有一丝奇怪的感觉涌了上来。“呃……教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可以么?”

“问吧,Max。”

“请问你以前去过美国么?我是说,你曾经去美国看望过我母亲么?”事实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但,就是觉得,他应该问。

吴教授的表情停顿后,盯住他的眼睛,片刻后他笑了,“我以为你不记得了。Max,那时候你还小。”

“我那时候刚好去纽约参加一个学术研讨活动,就顺道去新泽西看望了你们一家。”他说,“对不起,当时你父亲还在。”

“是的。”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东西。

是的,他去探望母亲之后的一个星期,父亲就去世了。

而当时,他只记得自己恰好去了迈阿密的姑妈家。等他回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再也没有父亲温暖的拥抱。他就这么看着他躺在棺木里。成了一堆没有情感和意识的僵硬的冷肉。

他问母亲,她也只是说,亲爱的,你得像个男人,像你父亲那样。

父亲的身体上并没有表面创伤的样子,警察来了又走了,终于什么也没有查到,最终只能判断为心血管突发梗塞。

在那之后……他记得吴教授似乎又去了他家一次。

他开始感觉到些许不自在,好像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没有想起来一样。

“Max?你怎么样了?”看着他的表情不自然,吴教授关切地问了一下。

“不,刚才有些难受,现在好多了。”Max又仔细地看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比当年去美国的时候老多了,他是位医学家,他知道很多事……

吴教授转身说道,“如果你觉得没什么了的话,我得去下实验室了,你还是让陈竞飞陪你去休息室休息一下吧……你可以下午再过来。”说完就走了。

陈竞飞扶他起来。“你好像很早就认识我们教授啊。”他问道。

“我母亲和他以前是同学,他们比较熟。”

“啊,我也好想自己老妈有个教授同学,而且他恰好就是我的博士生导师啊……”

听到陈竞飞牢骚式的发言,Max低头苦笑了一下,随口问,“看样子,吴教授似乎是你们学校生物医学里的领军人物。”

“是的,他不但在生物医学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而且对于心胸外科也是很有研究的。”

心胸外科?

“Max?”转过脸来才发现陈竞飞正看着他。

自己刚才是想到什么吗?为什么这么模糊,就是不能够确定到底哪里不对劲呢。

[8]

夜间,风软软地吹过来。

Max觉得自己醒了,并且睡的地方好像不怎么舒服,他揉揉鼻子就坐了起来。

睁开眼睛后他感觉到了片刻的茫然。

一屋子曾经熟悉的玩具,墙上鲍伯·迪伦和太空超人的宣传画,墙角那只瘪了气的篮球边是看上去已经旧得不成样子的棒球手套,过分窄小的床以及左边的床头上那张曾经令他耿耿于怀的成绩单。

他的瞳孔一瞬间扩大,又收缩。

这是那张得了D的成绩单,他这一生唯一得了D的成绩单。

他把它拿给爸爸看,然后就和姑妈去了迈阿密玩。爸爸显然对它不怎么满意,而他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下次就可以得到A。

可是他下次得到A的时候爸爸再也没有看到。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张成绩单,月光下微风吹拂着窗帘。

Max·Choo,三年级,自然科学,D。

他一瞬间惊骇异常——他在十四年前的自己家。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桌子上是那张该死的得了D的成绩单。那么,当时那个自己在哪里?

在迈阿密。他这时候应该和姑妈在一起。

那么……这就意味着他可以看见父亲死之前的样子。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见楼下有人在争吵,很激烈的样子,听声音像是爸爸和妈妈。

Max小心地打开房门露出了一条缝向楼下看,却发现楼下不只有爸爸和妈妈两个人,还有吴教授。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好像只有几秒钟,他看见吴教授打了父亲心口一下,轻轻的。

看上去的确是轻轻的。

但爸爸还是倒下去了。“他死了吗?”妈妈问道。吴教授没有说话。

他刚要冲下去,楼下的门却开了,一个小男孩冲了进来。

“Max!”他听见妈妈叫那孩子。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身边的吴教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男孩抓了过来,一扭他的脊椎神经,将他弄晕了过去。

“上帝!你在干什么!他应该在迈阿密!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妈妈开始尖叫。“天啊,怎么会这样!你说过不会伤害Max的!”

“嘘,冷静,他会没事的,我只是让他暂时性的神经麻痹了。”吴教授转动着黑眼睛,解释道,“等他醒来之后就会什么也不记得了。”

Max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冒汗,而那个原本躺在地上的孩子,那个童年的自己却突然睁开眼来。

他看到他睁开眼来,对着躲在门后正处在震惊中的自己扬起一个角度诡异的微笑。

他醒了。

门被人打开,陈竞飞从外面走进来,“你醒了啊。”他指了指一边的桌子,“那个,是刚收到的,是寄给你的包裹。”

他转过头,那只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正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即使不拆开,他也能够猜到里面是什么。

“如果你有需要就打我电话,我得去实验室拿文件了。”陈竞飞说着,就打开门走了。

短暂的头脑空白之后,他的脑子却像是一台80G7000转的电脑一样动了起来。

动脉血管壁过薄。

爸爸有这样的遗传病,是他很早以前一次意外的发现,可是当时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

但他相信身为生物医学兼心胸外科研究者的吴教授不会不清楚怎么才能叫得了这样病的人死得无声无息,同时,让目睹了死亡的孩子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感觉到了黑暗。

一层一层地压过来,他被某种东西罩住了,曾经去过的地方。

那些场景,黑色的,鲜红的,银白色发出耀眼光芒的金属,以及那些人凶残的眼睛。

——你之所以没有爸爸就是因为那该死的老秃子。

他摇摇头,想用什么东西塞住自己的耳朵。

——他还在葬礼上和你说谎。说他什么也不知道,说他也觉得很抱歉。

他喘着粗气,努力抑制着某些即将破壳而出的念头。

——而现在,你到了这儿,他也会想办法将你杀死的。事实上,你母亲也是骗子,他们串通好了的,他们一起杀了你爸爸,不是吗?你自己看到的。

是的,我自己看到的。

所有的玩具都被扔到了垃圾箱里,永远不再碰棒球和钓鱼竿。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从此只得A。

Max从包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黑袋子,那里面装着曾经和学长们从医学院偷出来的纪念品。

10号手术刀。

稍后,他带着自己面上凶残的光一起走出了房间。

而桌上那只包裹里的录音带依旧在转动。

[尾声]

Max在那个下午失踪,再没有人见过他。

也没有人再见到吴教授。

他们失踪了。一起。

OK,你可能会责怪我根本没有说重点。

的确,这不重要,重要的是,1987怎么样了。

让我们现在轻声细语,小心前进,一起跟随那只透明的看上去其实不怎么样的卡带。

它被人委托寄回。

我们的视线得紧盯它,被人打包,写上地址,登上飞机回到美国。

卡带被人送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口。

门开了,有人拿起了它,走回屋子里去了。好吧,我们可以跟近一些。

那人拆开了包装,将袋子塞入了录音机。

我们可以看到那张脸了。

是的,她是Vare·wang。生活在新泽西的华裔。

Vare按下按钮,“干得怎么样?”她问。

卡带沉默地转动着,很久以后,像是什么人被惊醒了一般。

那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足以叫人起鸡皮疙瘩般冷漠的声音,它只发出了一个单词。

——“完美。”

嘘……别提问,至少现在别提问。我们得立刻离开这儿。是谁给Max寄了那卡带并不重要。

如果我们还想活得长久一些。

我们最好不要对那些问题探讨得过于深入。

比如像是这样的问题:到底是谁制造了1987的磁带,以及1987到底是谁。

我们只能知道这么多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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