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凯蒂,猫的寂寞大于你
文/墨小芭
那个时候,我想要这世上取之不尽的爱、用之不竭的钱以及消耗不完的青春。
且几乎都得到了。
可是现在,我什么都不要,却还是失去了你。
让我先来说说你,罗凯蒂,
你云淡风轻,你不在意
安佑城见过凯蒂很多次,在街尾种满指甲花的院子里,乳白色的木质尖角栅栏围着,她蹲在花丛间,旗袍上蜷着一只专心致志地打着鼾的猫,凯蒂就捻着红色的指甲花埋头为自己涂指甲。
他发现凯蒂有很多件旗袍,淡雅的白色,素净的蓝色,妖娆的紫色又或者调皮的鹅黄,镶着金边儿的,刺着山茶花的,改良的,各种各样。
她是个奇怪的女生。安佑城常常这样想。
他怀疑凯蒂甚至从未穿过超短裙或者高跟鞋,虽然她穿平底布鞋的样子看起来很美好,但就是让人觉得奇怪。后来安佑城想起一个词,格格不入,安在凯蒂身上恰恰好。
最重要的是,凯蒂从来没有去看过安佑城的表演,一次都没有,这让他觉得很沮丧。
安佑城是个魔术师,他跟着艾服之年的师父来到这里,穿着洁白的衬衫,神色带笑。
他来的那一天,云归乡天气阴霾,灰蒙蒙的云彩沤着水汽,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乡长带着二十来个孤儿院的小朋友来迎接他,满脸的笑意,不停地说,欢迎欢迎啊。那些小孩子也纷纷晃着手里的彩色花球儿,扯着松软的小嗓子齐声高喊,欢迎安爷爷、安哥哥来到云归乡。
那样淳朴无邪的笑颜深深地印在安佑城的脑海里。
所以师父去世后,他便在此地安顿下来,不再四处云游,居无定所。
师父是为救一个孩子去世了,那段时间,云归乡暴雨数日,冲垮了河坝,卷走一个在河边玩耍的孩子,师父见了,想也没想就跳下水流湍急的河水搭救。孩子是救回来了,师父却被浑浊的河水吞没,再也没有回来。
事情发生的时候安佑城正在孤儿院里给孩子们上课,讲到《静夜思》的时候,乡长慌张地推门而入。
窗外的雨还在噼噼啪啪地砸着玻璃窗,留下几道蜿蜒着的水迹,一道闪电轰然炸裂在天际,霜白色的冷光打在安佑城年轻的脸上,他手中的粉笔掉下去,裂成很小的几段。
乡长为他提供了住所,就在罗凯蒂家的前一户,简易的大客厅里摆了一张床、一个书桌,厨房的对面就是卫生间,这样的格局小而空旷,人住在里面,孤独感扑面而来。
他无所谓,白天在乡镇之间表演魔术,有课的时候就去给孩子们教书,夜里摊开画纸,为杂志社画封面或者插图赚钱,赚来的钱交房租,给孩子们买课本,在淘宝订购魔术道具。
他一直希望罗凯蒂可以来看一次他的表演,哪怕只有一次,但那个格格不入的女孩儿仿佛是在与他刻意作对一般,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看往他的方向。
后来安佑城干脆释怀了,因为他发现罗凯蒂就是这样的人,这样云淡风轻,这样不在意。他听说,指甲花的花语是别碰我。
直到有一天,云归乡大面积停电。安佑城画不成插画,索性煮了茶到院子里纳凉。云归乡的夏季多雨潮湿,但温度极高,到了晚上依旧感觉不到风的存在,静止的空间里有蝉鸣,有孩子啼哭的声音,狗吠,还有一声近在咫尺的猫叫。
安佑城忽地回过头,身旁的草丛里便“嗖”地蹿出一只黑猫,两掌大小,圆圆的小脑袋向一旁歪着,对他喵喵地叫了两声。
他认得这只猫,凯蒂的猫,他曾听见凯蒂唤它塔塔。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安佑城看着塔塔,像是在看着它的主人一样心怀尊重,所以他才会那样小心翼翼地朝它伸出手,企图表示友好。
塔塔却不领情,一口咬下去,狠狠地咬。
安佑城被指尖突如其来的剧痛吓得叫出声来。然后他看见凯蒂,穿一身烟灰色运动服,站在清冷月光下淡淡地看着他。
女孩儿唤一声她的猫,塔塔便乖顺地蹿到她怀里。
凯蒂转身时安佑城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叫住了她,他说,喂,凯蒂,你的塔塔咬了我。
凯蒂回过头奇怪地看了他一样,波澜不惊地问,那么,先生,你也要咬它一口才肯罢休吗?
她不喜欢一切可以打扰她的人事物,哪怕是善意的
罗凯蒂盯着窗台上一整排的蓝色蜡烛发着呆。十二支一套装,安佑城说那是他的粉丝送给他的礼物。
这样的小礼物还有很多,日后再慢慢拿给你看。他这样说,在点着蜡烛的屋子里,眼睛里盛满晃动着的火光。
蜡烛是他执意要送的,因为停电,她怕得只好抱着猫出来纳凉。这样的懦弱被安佑城看在眼里,不露声色地为她摆平。
罗凯蒂知道安佑城,云归乡的活菩萨,关于他的事迹她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毕业于某知名高校,父母均为高官,却放弃大好前程学起了魔术,跟着师父哪儿穷苦往哪儿走,到了那里,一边支教,一边表演魔术。
从南方之南,来到北方之北,留在这里。
罗凯蒂不是不喜欢安佑城,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南方,连带地排斥安佑城身上特有的南方气息,那种热烈的,时刻可以带来光与热的气质,她不喜欢。
但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整个世界都暗下来的时候,却是安佑城带给她的光芒赶走了她的恐惧。
罗凯蒂抱着塔塔,在如萤的烛光里渐渐睡去。
她又梦见母亲,穿着大红缎子的旗袍,头发在脑后挽成发髻,梦见她牵着自己的小手面无表情地朝前走,脚下湿漉漉的,像是踩着微凉的青苔。她这才发觉自己没有穿鞋。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罗凯蒂问塔塔,你喜欢安佑城对不对?
又马上摇摇头,说,我不喜欢,他打扰了我,尽管是出于善意,但打扰了就是打扰了。
女孩儿翻开“圣经”安静地阅读,读到利未记一节,却总也静不下心。她的确是被打扰了。
索性披了件薄外衣出门去,听说安佑城今天会在隔壁乡镇表演魔术。
凯蒂想象着安佑城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走在散发着青草香气的乡间小路上的样子。他一定是朝气蓬勃的模样,额头迎着蓬勃而出的太阳,脚步如飞马轻快向前。
她也踏着同样的步伐前往他所在的方向。
那个镇子离云归乡不远,却没有直通的路可走,要翻过一座小山坳才能抵达。罗凯蒂到那里的时候正是中午,她为自己买了一瓶矿泉水,又折回去,多要了一瓶。
然后她开始寻找安佑城。
找到他是在闹市区,头顶璀璨的光芒如水银四溅,安佑城站在围成一圈儿的人群中央眉眼带笑。
凯蒂挤在人群间,背上是濡湿的汗水,脸上却挂着恬静的神情,与人群一起喝彩鼓掌。
像是有风的魔法在奏效,安佑城转过头来,目光正对上忽然间变得有些局促不安的罗凯蒂。他笑着走来,优雅如绅士,唇边的笑容带着愉悦与神秘,他说,我丢了我的公主。
话音才落,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片喝彩之声。
安佑城拿出一面镜子,凯蒂看到自己微微脸红的模样,头戴一顶鲜花编制的皇冠。她惊讶地伸手去触碰,花瓣上还有微凉的雾气。
安佑城收回镜子,在她耳边弹一个响指,便有一枚糖果戒指从她的发丛间掉落,落入他修长漂亮的手中。
凯蒂看到无数耀眼的光芒如同蚕丝一样围绕在他的周围,这个闪闪发亮的男生,他优雅地拖起凯蒂的手,将指环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表演到此结束。
安佑城牵着凯蒂的手向人群致谢。
凯蒂看到各种各样的笑脸,苍老的面孔,纯真的小脸,温暖的,开怀的,热烈的,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安佑城的“不务正业”究竟是为了什么。
凯蒂将矿泉水递过去,她说,谢谢,我很开心。
安佑城收拾好道具转身对她说,可是你并没有表达出你的开心。
嗯?凯蒂不解。
难过的时候哭,恐惧的时候尖叫,生气的时候发脾气,当然,开心的时候要笑,可是凯蒂,我从未见过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