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虫虫

陈小美耐心地说:“你还不知道吗?他们把我们的症状称作莫吉隆斯症,你,还有我,我们都是莫吉隆斯症患者,这在目前,还是不治之症。”

我彻底绝望了。

我只不过在开车时眼睛里飞进了一只虫子,竟然就会因此患上不治之症。

9.

我和陈小美又回到了小时候。

我们一起窝在家里,像小时候互相捉虱子一样,挖掘彼此体内的虫子。

我们一起做饭。每一片菜叶子都要用烧开后的热水洗上无数次,因为那些看似洗干净了的菜叶子在显微镜下那么面目可憎;

我们一起烧水。水开的时候,陈小美会问,你听到了什么?我就会回答,我听到了水里虫子的悲鸣。是的,水加热过程的中声音,就是虫子们临死的哀嚎。每当我回答这个问题时,都会非常痛恨自己小时候喝生水的行为。

我们一起止痒。每当那刺骨的痒从身体的某处渐渐漫延开来,我们就拿出工具箱里锋利的小刀,在对方的身体上留下惬意的记号。

我们一起刮去伤口的纤维。没错,我现在能看到陈小美胸口的彩色纤维了,因为我也拥有了它们,它们就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线,从我尚未愈合的伤口长出来,任何轻微的扯动,都能带来周围皮肤的剧痛。

我们一起到小区除蟑螂,一起去老妇那里揉虫子,我们什么都一起。

我们彼此安慰,彼此鼓励,废寝忘食,企图找到神秘寄生虫的根治方法。这样的生活,虽然痛苦,但却充斥着某种难以言语的激情。

倘若不是母亲的到来,我们这样同心同德地除虫生活,或许可以持续到终老。

可是母亲来了。

她拿着家里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时,我正痒得撕心裂肺,而陈小美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割开我手臂上唯一一块没有损伤的皮肤。

母亲手里的钥匙掉在地上,她尖叫一声,随手抓起门后的墩布,向陈小美冲去。

我哭喊着抱住母亲的腿,陈小美趁机落荒而逃。

10.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白色墙壁上、白色的床单上、以及护士的白色衣服上,飘飘忽忽地飞舞着虫子。

我不安地挪动了下身子,感觉在皮肤和被单的缝隙里,密密麻麻爬满了虫子。我想伸出手挠,可发现手被固定在了床的两侧。我想用脚挠,可连脚也被固定了。

我呲牙咧嘴地在床上扭动着,蹭掉了被单,看到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覆盖着一层彩色的纤维。

“我痒——”我哭喊着。

旁边的护士冷冷地说:“痒?忍着!”

“你没看到我伤口都痒得长毛了吗?”我继续喊。

那护士依旧冷冷的:“没。你伤口上只有绷带。”

这时,母亲推门而入,她明显苍老了许多,红红的眼睛被黑眼圈包围着。我仿佛见了救星:“妈!快帮我挠挠!”

“忍忍,孩子。”母亲哽咽着,坐在我的窗边。

“陈小美呢?”我问,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母亲说:“你在昏迷中还一直叫着他的名字。我特意托人找到他,他在外面。我叫他进来。”

于是陈小美进来了,细长的眼睛,魁梧的身躯——但,他不是陈小美!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像虫子一般帅气的陈小美。

“他不是陈小美!”我坚定地说。

“我是陈小美,小燕儿。”这个陈小美叫出了我的名字。同时,他褪去上衣,前胸后背上有许多细细的陈年伤疤。

母亲叹口气:“我还以为你小时候的寄生虫妄想症已经好了,没想到会在现在复发。而且还这么严重……而且还让那个陌生的男人伤害你……”

我固执地闭上眼睛:“那不是什么陌生的男人,那是陈小美!”

这个陈小美说:“你认错人了,小燕儿,我才是陈小美。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特别羡慕你的大眼睛吗?你还记得那时候你非说我身上有寄生虫,要把我的皮肤割开把虫子取出来。后来我妈妈发现了我身上的伤口,再也不让我跟你玩了。”

我记得,我记得我和小美一起大叫着“虫子”,在昏暗的杂货屋兴奋又痛苦。可是,那个和我在一起那么久的陈小美又是谁呢?

是了,那个陈小美不过也叫陈小美罢了。

那个陈小美不过对我说:“你的眼睛和小时候一样大……”而我就以为他认出我了。如果我小时候是个大眼睛,现在当然还是。

一切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罢了。

就像我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身上爬满了虫子。

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医生一直对我说,不要拿着显微镜去看世界,否则你就没办法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了。

记住,不要拿着显微镜去看世界!

11.

我出院了。

但我确实得了“不治之症”——飞蚊症。

医生说这无伤大雅,只是偶尔会在光线明亮的地方看到类似虫子飞舞的黑影而已,这种症状无法治愈,我只能忍着。

又是堵车,每一辆车都成了风化了的蜗牛壳。我翻出报纸,有一则新闻很有趣:

瓯海公安分局新桥派出所张警官来信:5日下午,三名湖北籍中年妇女来到瓯海新桥金蟾大道一家服装店,对女店主说:“你眼睛里有虫子,我可以帮你抓掉,收费只要80元钱。”见女店主将信将疑,那中年妇女就说先免费帮她抓“眼虫”。女店主同意后,那中年妇女拿出一双小棒,在女店主的眼皮上摩擦,不一会儿,只见几条“虫子”被擦到棒子上。女店主觉得很惊奇,开始相信她们的话。三名妇女以为“试验”取得成功,便起劲地向旁边的人招徕生意。这时一位过路人看到后怀疑是骗局,向警方报了警。后来这三人在派出所里交代,这些虫子并非真的虫子,而是一种草的草籽,草籽经开水浸泡后,其形状、颜色、柔韧度都很像真的虫子,一般人很难辨出真假。她们给别人治病“抓虫”时,将泡好的草籽藏在手心中,用小棒在别人眼皮上摩擦时快速转移到小棒上。

我合上报纸,道路依旧堵塞。

我不耐烦地下车,走到前面,原来前方发生了汽车追尾事故。

一个眼睛细长如虫子般帅气的男人正在为一个女车主吹眼睛,边吹,边不动声色地拿走了她的手机。

吹完了眼睛,他把手揣进裤兜,绅士地对她说:“你的皮肤和小时候一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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