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呓者,卖梦为生
“你说来听听吧!”我点头,我只卖梦,但是我从不解梦。
“小姐,你知道么,我梦到自己骑着一匹马飞快地在草原上奔驰,竟然一伸手就抓住了一只兔子,在我抓起兔子的一刹那,一支剑就射在了刚才兔子站着的地方。醒来才发现,我手里拿着您的绢帕。”她说得十分用心,我听着也开心。有梦多好,梦境五花八门,丰富着她年少多姿的生命。
“小姐,要怎么才能给别人一个梦?”盏灯这一天话尤其多。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不曾修炼。我不知道自己是人是妖,是仙是灵。总之我看过别人死别人生自己却总是今天的模样,不会落齿,不会白发,除了卖梦后的虚弱,我甚至不知道病痛的滋味。我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以卖梦为生。只是楚君离开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我的生命里再没有任何的梦。
我还记得初遇楚君时的情景。那是我这一生遇过的最美丽的一个春日,我在山间采着野花,那大朵大朵的黄色的花让我异常欢喜。我和丫鬟们纵情山水,不知道哪里的强盗挥鞭打死我的丫鬟,要抢夺我而去。我在乱马中惊惶失措,跑来跑去总跑不出他们设定的包围。一把刀砍下来的时候我的楚君出现了,他用右手挡住了我的后背,大喝一声,拳打脚踢间将对方斩落下马,在乱马中救了我的性命。
那一天楚君离开我,我也记得那么清楚。朝廷的命官拿刀放在我弟弟的脖子上,我的父母跪下来求我,求我去做了皇上的一个妃子,那不过是一场选秀,我纵然有天仙的容貌又如何抗争过一个后宫的争斗。但是父母跪下来求我,求我保全家里的命脉。我不是他们的命脉,我的弟弟才是。
我和楚君已经发誓,在高山上对着月亮发誓,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说过的话,月亮都听到,我又怎么可以嫁作旁人。
但是那刀明晃晃,就放在弟弟的脖子上,弟弟的哭声已经哽咽无常,父母双膝已经着地。
我又能如何?
我终于点头。
家里如节日,张灯结彩。因为第二天我就要被送去,那个无数女子都仰望的皇宫。
夜里,楚君来了,他翻墙过来,对我说:“你是我的,我愿意背弃我的生命,也不能背弃我的爱情。”然后,他坐在我的镜子前,描眉画眼。我的楚君把嘴唇染得火红火红的,新装在他身上衣袂飘飘。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子化妆成女子是怎样的模样。那胭脂点缀下,是一场送葬般的悲伤,唇红似红,却还是死人的模样。
“记得我的样子,我必归来,带你到天涯海角不再分离。”楚君用右手轻划过我的面庞,他说过,我的面庞比月亮都要洁白。
我从家的后院逃出来,楚君替我远“嫁”皇宫,为了保全我的家,我家的命脉,还有我。
他一去必死无疑。纵使他能在乱马中救我出来,又怎抵得过皇宫里千军万马。我本要用白缎了结自己的生命,但是我的楚君说过“我必归来”,那么他就一定会归来。
我在等我的楚君,他说要我等,我就等。空气里到处是他说话时坚定的气息。“我必归来”是我无法抗拒的诅咒,我就在等,我就在找。我看遍了花朵渐次盛开又渐次凋谢,但是他说要我等我就等。
这些我从来没有对盏灯说过,也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过。
“要怎么样给别人一个梦境?”我重复盏灯的话。
“是的,至少会有一个办法吧?”盏灯继续问,我常想也许我活得太久了,终于劳累下来了吧。我总觉得盏灯让我有要爱抚的冲动。
我从路边拣她回来,她那时就是这样子。唇红齿白,有几分畏惧又有几分亲切。
她在街上看到我,就一直跟着我:“姐姐,你能收留我么?至少让我在你的家里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吧。我没有家了。”我就这么收留了她,让她作了我的使童。她和所有我用过的使童不一样。她不太怕我,而且敢和我说话。
“是的。你要能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别人的心思和欲望,你就能用你的意念感染给他。这并不容易,盏灯。你若需要什么梦境,我可以直接做给你。”我对她越来越温和起来。
“谢谢小姐。”盏灯没有说什么。
我猜想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大约有无数要实现的梦想,要有爱情,要有美貌,要有才情。但是盏灯跟随我一年来从来没要求我做梦境给她。而我其他的使童们至少都能免费得到一个我做给她们的梦境作为她们服侍过我的奖赏,而她们都几乎胆怯地享受完梦境,然后领了银子离我而去。算算日子,大约也到了盏灯想离开,我也想换个地方的时候了。
3、 那个梦,盏灯终于给了我
三天后,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刚刚接了一单生意,那个男子竟然一直想要邂逅一个公主。我于是创造了一个梦境给他,还让公主在皇上面前钦点他做了驸马。梦境到他接到圣旨为止,因为我太疲倦了。这样的梦境对我毫无意识,我绝不是嗤笑他,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梦的权利。
那男子用左手拿银子丢进我的金钵里,我刚要叫住他,却听盏灯说:“这位公子,请您用右手放银子,这是我们的规矩。”那男子非常顺从地重新丢了一次银子。我瞄了一眼,白净的软软的手,是个四体不勤的富家公子。
那男子走后,盏灯说:“小姐,那天那个来买梦的老人家,我听说……”
“死了是么?”我的口气淡淡的,生死由命,她能死前得到一个梦境也许是我和她的缘分。
“没有,我听说她根本没有女儿。她一个人过了一辈子。”盏灯慢慢地把故事讲给我听,似乎怕我太激动的样子。
我很奇怪,既然没有过那样的经历,她为什么要骗了我来要一个梦境?难道我与此地的缘分也到了,这是一个让我离开的暗示?
“盏灯,你需要一个什么梦境么?”我该遣她走了。但是依照我自己的规矩,我会给她一个很好的梦境,还有很多她想要多少就拿多少的银子。曾经一个使童拿光了我所有的银两,那是她喜欢的,我不缺银子,所以我都默许。
“真的么?至少是要让我实现一个愿望是吧?”盏灯有些开心,她并不知道我要离开她了。
“是的,只要我能做到的。”
“我不想要别的梦,我只想给你一个梦。”盏灯眼波荡漾,透满真诚。
“你要给我一个梦境?但是,这不容易,盏灯。你知道我这么久这么久以来都不曾做过梦了。”我爱抚地看她,竟有几分不舍。但是我这么长生不死,是不可能和什么人有什么瓜葛的。
“至少我可以尝试一次。”盏灯这样说,透着试探的意思。
“盏灯,我要离开了。”我告诉她。
“好啊,我们也该换个地方了。”她没有理解我言语中的意思。
“盏灯,我是说我要离开了。”我把“我”字加了重音。
盏灯突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的脸色越来越哀伤,“小姐,您的意思是不带着我了么?”
“盏灯,你知道你不可能永远做我的使童,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你想要的梦境,然后我的银子你可以拿去,拿多少都可以。”
“我不要银子,我要给你一个梦境。”盏灯的语气很坚定,让我心生感动。我给过无数人梦境,这样的主仆关系我也有过很多,盏灯却是第一个想给我梦境的人。
“或许,你可以尝试一下。”我单纯地不想让这个小孩子失望而已,我这样的心境又怎么可能是她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能改变的呢。
于是,我坐下来闭上了眼睛,我不想看到她不能给我梦境时失望的神色,我这么假寐起来也算是给她临别的一个礼物吧。
我闭着眼睛,眼前除了是黑暗还是黑暗,突然,面前有某种光亮,我跑过去,一瞬间光亮照亮了整个世界。
我看到我的妈妈在给我赶制一件外衣,穿针引线,还对她身边的丫鬟说:“转眼天就凉了,我要给清儿赶制一件棉衣,她最喜欢我亲手给她缝制的衣服,裁缝做的她都嫌针脚用得不好。”那丫鬟含着泪说:“夫人,小姐已经不在了。”妈妈一愣,针刺入手指,她的身体一颤。然后,用嘴吮了一下手指上的血,继续说:“是啊,她不在了,要不是我逼她,她现在还能叫我一声妈妈呢!”说完这些,她还是继续缝制衣服,嘴里继续说:“转眼天就凉了,我要给清儿赶制一件棉衣,她最喜欢我亲手给她缝制的衣服,裁缝做的她都嫌针脚用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