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玉衣·魂

那乡村教师嘴角的一抹微笑,仿佛是已经看到了一百万现金。不出十分钟,他就会带着这令人欣喜的期待与幻想,因失血过多而死亡,但如花已经看不到那一幕了,她灵巧的身影又消失在了百货公司大楼背后的小巷中。

第二章:镜中女人

如花尽量兜着圈走,小心翼翼地躲避任何可疑的跟踪,返回“露天别墅”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这里等待她的是满园子的废墟——所有的人都不知去向,锅碗瓢盆、帐篷棉絮、装满了垃圾的编织袋……全像被搅拌过的果肉一样稀巴烂;三姐妹居住的窝棚还有未灭的火团,在深夜的风中燃烧不尽,平日使用的家当已经变成了灰烬,无法辨认;一些被撕碎的报纸在半空飘飘荡荡,上面的油印文字却不能告诉她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抱着那面沾有血迹的镜子,身体无助地颤抖。

一个细细尖尖的声音从旁边的草丛里传来:“如花!花!花!”

她转过头去,便看见整个身体都伏在草丛中的如醉。

“二姐!”她又跳又跑地奔了过去。

如醉一把将她扑到地面,捂住她的嘴,然后贴近她的耳旁低声说:“怎么这么晚,我等你好久了!千万别出声,这里已经不能呆了,走!”

如花点点头。两个小女孩在夜色中匆忙逃离。

步行了二十几分钟,来到一片城中村。村中的低廉出租屋像积木一样排列得饱满而没有空隙,专门提供给这个城市的低收入者,比如保安小徐。

如醉带着如花,走进了小徐的住所:一间不到20平方米的,连窗子都几乎算不上有的小盒子,随意放着几件简陋的家具。可是对三姐妹来说,这已经算是真正的豪宅了。

如痴坐在二手床垫上看电视,小徐一看如花回来了,忙上前递拖鞋,送热水,嘘寒问暖。

如花突然开始发火,“你这个骗子,没搞清楚状况就叫我跑。说什么城管来了,我怎么没看见城管的影子?!”

小徐连连倒退好几步,一脸莫名其妙。

如醉和如痴惊讶地看着如花,“我们都看见城管了啊,大家都跑了,躲了好一阵才出来。”

如花问:“那……那群拿枪的人呢?你们看见了吗?”

如醉点头,“还说呢!当时一直找不到你,过了没多会儿,百货公司背后传来枪响,说是打死了人,然后警察也来了,我们全都跑回别墅了。我们边聊天边等你,大概十二点的时候,一辆车开过来,上面走下来四五个男人,都拿着枪,问你的下落。”

如痴用力点点头,“可凶了,口气很大,说不把你交出来就要毁了这里。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闯了什么祸,但大家都很讲义气,都说不知道。”

如花苦笑,心想你们确实也不知道。

如醉接着说:“然后他们就发了疯一样,搞得乱七八糟,还烧了我们的窝棚,大家都吓跑了,我叫如痴赶紧上小徐这儿来,我就在那里等着你。”

如花为二姐的义气和勇气深深感动。

小徐问:“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你?”

如花不知如何作答。

想来那群人已经知道刘建设死了,而镜子却不见了,所以才把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下,日子可不好过了。

她决定第二天再考虑如何处理镜子,所以并不提此事,随便搪塞了几句,推说很累,就躺下睡了。

这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小徐睡不着,是因为第一次和如花同住一屋。

如痴睡不着,是因为不习惯躺在一张真正的床垫上。

如醉睡不着,是因为她满脑子都在想,倘若真惹了什么大人物,将来能否继续在百货公司大门这么好的堂口混饭吃。

如花睡不着,是因为她把那面铜镜压在枕头底下,心里怕得要命。

但浑浑噩噩中,大家都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是几点了,窗外的月光很暗,室内模糊不清,如花爬起来去上厕所。

厕所在窗户旁边,只有一点五个平方米大,门半掩着。她伸手将门拉开,忽然就觉得僵硬了。

因为她看见厕所里站着一个红衣女人,背朝门,面朝墙,长长的头发垂下地。女人听到声响,侧过头来看,如花的心脏猛地一抽,原来那女人对着墙在照镜子,她手里拿的不是那面铜镜又是什么!女人用细长的丹凤眼瞄着如花,嘴角扬起一丝很古典的浅笑。

如花的喉咙像抽泣一样发抖,头皮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在高分贝的尖叫声中醒了过来。

如痴如醉正在吃馒头,小徐忙着刷牙,大家都诧异地盯着她。

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试图安慰自己,但是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内,她开始浑身忽冷忽热,手脚哆嗦,头晕目眩。于是,大家将她一个人留在房子里,便各自出门了。

不敢睡回笼觉,如花坐了起来,靠在床头发呆。

好面熟。在哪里见过她吗?梦中的女人那张脸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正想着,有人敲门。

如花光着脚就去拉开门,看见一张男人的脸。

男人是个光头,穿着一身黑色阿迪达斯运动服,戴了一副墨镜,他一看见如花,便摘下墨镜,嘴角向上挑起,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你是如花小姐吗?”他一巴掌拍在门上,把如花原本想关上的门压住。

如花开始结巴,“我……我不是,我叫刘……刘胡兰。”话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断自己不争气的舌头。

“哈!刘胡兰?”男人果真笑起来了,“我还董存瑞呢!”他朝身后一招手,侧面闪进来六、七个小男孩,如痴和如醉被他们反手擒拿住了,嘴巴被塞进棉花,瞪大了眼睛看如花。

如花大惊着倒退了几步。

男人从裤兜里掏出匕首,在指间把玩着,“给我听好了,现在把镜子给我,我给你们一百万;如果不卖也没关系……”他用匕首挑起如花额前的刘海,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把你们三个剁成肉酱,混在一起,然后喂给那个保安小子吃!”

如醉发出“唔唔”的声音,似乎想讲话。光头男人让人把她嘴里的棉花掏出来。

“呸!”如醉用力啐了一口,“花,你拿了那个四眼的镜子吗?一百万呢!赶快拿出来给他们!”

如痴在一旁猛点头。

如花心想,二姐你傻了!这种黑社会说的话你也信?电影里有过类似的情节,千万不能把那个东西交给黑社会,否则立刻没命。

于是如花不敢说自己拿了,也不敢说没拿,支支吾吾的,心里盘算着如何跟光头男人纠缠。

头顶上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扑哧”声。

是个女人在笑。

如花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朝天上望去。所有人都跟着她一起往天上望去。

一个紫色长衣女人像壁虎一样贴在房间的天花板一角,咧开嘴冲如花笑呢,她摇了摇头,仿佛在告诉如花,不要将镜子交给男人。

如花感到膝盖一软——那不是梦。

光头男人不耐烦地从阿迪达斯夹克里掏出枪,对准紫衣女人,“装神弄鬼的想吓唬谁?给我下来!”

这时,紫衣女人如一只大鸟俯冲下来,长衫水袖竟如钢扇般有力,将光头男人拿枪的胳膊活生生斩断。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沉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那只倒霉的胳膊脱离主人的身体,滚到楼道的墙角,白骨和红色筋肉像一盘生鲜的菜,和着喷涌而出的血,在歌颂自由。

三秒钟之后,他们听到男人的惨叫:“啊——”

所有的马仔不约而同地跑向电梯,更聪明一点的跑向安全通道。光头男人疼得无法行走,跪在地上,用脑袋直撞墙。

松绑的如痴如醉也想脚底抹油,不料紫衣女人一招手,另一个女人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正是红衣,浅笑着,怀抱那面刘建设死死保护的铜镜。

紫衣也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与其一模一样。

如花突然想起刘建设所说:“镜子只能卖给拿着一模一样铜镜的女人,而不是别的任何人。”

便是她了!

紫衣说:“把这两面铜镜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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