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玉衣·魂
如花乖乖地接过两面镜子，然后紫衣将她背起来。
红衣女人张开两臂，一手抓住如痴，一手抓住如醉。
她们就如同两只鸟一样，冲出了小徐家那狭窄的不锈钢窗户，飞上阴云密布的高空。
从来没有如此俯瞰过大地，如花一开始吓得闭上了眼，紧紧抓住紫衣女人的肩。慢慢的，她感到紫衣女人飞行十分平稳，便睁开了眼。
那些高楼像积木盒子一样重叠在城市的每块区域，遥遥的山脉也变得那样低矮，仿佛随时都可能翻过去。
等她们停下时，已经翻越其中一座山头，来到城市的边缘。
三姐妹被放在一块长满了野油柑树的林子里，穿红衣服的女人没有任何体重般，站在那柔弱的树梢上，迎风，思考着什么。
而穿紫衣服的女人则站在如花一侧，用异常悦耳的声音轻柔地说：“谢谢你，让我们姐妹相见。”
如花哆嗦着将两面镜子递过去，“还给你。让我们走吧。”
紫衣女人紧凝眉头，“你一定要把镜子带在身边。”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只能在镜子的方圆一里内活动，而你们……可以把镜子带到我们想去的地方。”
如花三姐妹心头一紧，这俩会飞的女人缠上她们了。
沉默一阵后，如醉大着胆子问：“你们是谁？”
紫衣女人仿佛一直在等着这句问话，抿了一下玉唇，幽幽地说：“你们知道南越王国吗？”
“南越？越南就听说过。”如痴大着胆子插嘴。
“南越王国……”女人的声音渐渐迷离起来，像是将自己投入到了一个幻境中，她那青春美艳的脸，饱含深情，“始皇帝驾崩之后三年，秦亡，武帝击并桂林、象郡，建南越国。建元四年，武帝无疾而终，文帝即位。十五年，文帝也归西。我们姐妹四人侍奉文帝已多年，甘愿随帝而去。”说着说着，两个女人竟嘤嘤泣啼起来。
如花三人压根没上过学，听这绕口的文言文是一点不明白。
如花问：“五弟？文弟？死皇帝？都是些什么人啊？”
幸好，如醉小时候跟着下象棋的无名老头学过点历史，相对来说比较有文化。她慢慢地问了个详细，得出大致轮廓：
始皇帝就是秦始皇，在两千多年以前，秦始皇刚驾崩不久，他手下的一员名叫赵佗的大将在广东自立为王，建立了南越王国，自号“南越武帝”。他在位期间，和辑百越，兴国安邦。他活了101岁，长寿得连儿子都等不到当皇帝，先父亲而去了。于是，他只能将皇位传给孙子赵昧——也就是这两个女人的夫君，人称“南越文帝”。
过了十几年，赵昧也死了，四位妻妾，以及其他十一名侍从殉葬，一同埋于赵王墓。
四位妻妾里，年龄最大的原配叫做泰夫人，死时41岁，穿紫衣的被封为右夫人，死时为29岁，穿红衣的被封为左夫人，死时24岁，还有一位年龄最小的刚入宫仅仅一个月的小妾，没来得及封号，她们叫她小雪，死时年仅17岁。
某日，四位夫人地下有灵，不知从何处得知一种“还阳”的方法。于是，她们搜肠刮肚，想尽办法，欲为文帝“还阳”。
“什么叫还阳？”如痴忍不住问。
“还阳，是一直流连人间的魂魄借助新鲜尸体，达到永生不灭的状态。新鲜尸体就等于一个容器，每个容器可以使用二十年，只要不停寻找新的容器，魂魄就能永远存活下去。但是，一般人死后，很快就魂飞魄散，遁入地府，根本没有还阳的机会。除非，尸体在入葬时穿了金缕玉衣。”
“金缕玉衣？”
“历代帝王贵族下葬，都会穿上珠濡玉匣，这种玉匣形如铠甲，用金丝连接。我们相信‘玉能寒尸’，上等温润的玉能够让王的灵魂和尸骨不朽。只有穿上了玉衣的人，才有还阳的机会。他们的魂魄一直沉睡在玉衣中，等待复活的一天。文帝入葬时就身着玉衣，魂魄存于玉片上，千年不毁。”
“那你们这样……这样……嗯……也算作还阳了吗？”
“我们没有穿上玉衣，没有还阳的资格。我们这样叫做‘回魂’，是暂时返回人间的一种形式，将灵魂藏匿在一个生前常用的物品里，在物品所在的方圆一里内，可自由活动；期限与自己的寿命长短有关。”
“还有期限啊？”
“是的，我为王殉葬时为29岁，我有29天的时间。”
红衣在树梢上说：“我为王殉葬时24岁，我比姐姐少五天。”
如氏三姐妹惊诧地望了红衣一眼，她讲此话时，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讲别人的事。
紫衣继续解释：“殉葬的除了左夫人，我，同小雪三人，还有文帝原配泰夫人。是泰夫人牺牲自己的魂魄，以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换取我们三姐妹回魂。王曾赐予我们每人一面精磨铜镜，于是我们便以铜镜为藏匿物，各自返回了出生地。但是，因为我们无法走出铜镜所在地的方圆一里外，要回到南越之地，必须请活人将镜子带来。我是苏州人，请一位女学生将我带来的。”
红衣女人补充道：“我是蜀人，找到了那位老师……”
如醉倒吸一口冷气，“妈妈呀！敢情那个四眼一直带着个女鬼住在我们旁边。”
如花问：“现在你们到了广东，为什么还不放我们走？”
紫衣说：“第一，小雪就是广东本地人，按说她应该在附近等我们，可是未见音信，我们需要你们帮助寻找；第二，文帝墓离这儿400里之远，我们需要被带过去。那个地方现在好像改名叫做——广州。”
“那……我们把你们带去广州，就可以走了吗？”
“不，还望姑娘们助我等取出玉衣，成功后当感激不尽！”
三个女孩不禁围在一起整理思路，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使用过大脑了。
如醉做了个总结：“简单地说，那两个女人是鬼，而且是两千年以前的鬼。她们为了让自己的男人复活，从镜子里钻出来，要我们去广州一个墓室里，把死皇帝身体上的玉衣扒下来给她们，让死皇帝复活。很精辟吧？”
对，很精辟！精辟到让如花三姐妹不约而同地想逃跑。
右夫人阿紫和左夫人阿红——我们暂且这样称呼二人——神色一变，阿红从树梢上飞下来，拦住她们；阿紫也一个箭步闪到三人身后。
糟糕！女鬼发怒了！会被她们杀死吗？如花这样想着。
不料，两个女人扑通一声跪下地。
“求你们了！”阿紫声带泪腔，“同为女人，你们日后也将为人妇，也会将一颗心完完整整的交付给你们的夫君，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的福祉而奔走，死也不停息。”
死也不停息！可惜三个现代小女孩完全不能理解这种疯狂的古典的爱。打动她们的只是阿红的下一句话：“若能帮我们团聚，并带我们去文帝之墓，取出玉衣，墓中珍稀宝物随意取之。”
“一言为定！”如醉脱口而出。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虽然年代久远了点，味道有点发霉，但至少也算个古董馅饼。再恐怖也要豁出去了。
如痴跟着傻傻地点头。
如花想到刘建设，打算为他取几个小玩意，变卖些钱交给其家人，便也答应了。
阿紫和阿红终于长舒一口气。
而三个小姐妹并不知道，她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变成博物馆的千年之墓，现代化的科技手段将其牢牢保护起来。
她们更加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广州市区里，行走着一名目光空洞的少男，只十八岁左右，身型柔弱，手指纤长，一头长发随意扎在头顶。
他的脸上刺着一个触目惊心的符号，黑如墨炭。这是古代常见的“五虐”之一：黥刑。脸上被刺黥刑的人，一定是犯了大罪的人。但是谁知道呢？在古代任意被处以酷刑的人，不计其数。或许，他只是又一个无辜的可怜孩子罢了。
他和阿红、阿紫一样，也是为赵昧殉葬的人，当年，他的身份是乐师，那双纤细的手曾灵巧地敲响了钮钟、甬钟和铜句鑃，用年轻的生命娱乐帝王。
如今，他的魂魄也被人唤醒，只为了一个目的——阻止帝王复活。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