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馆

我知道,他不是我父亲。燕岌北没有告诉过我,是我猜的。

【五】关于秘密的猜测

我走到燕岌北面前,郑重其事,他却别开目光,甩出他独门的燕式语调,问我,有事吗?

世界上会有父亲从不肯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吗?会有父亲如此打官腔地问自己的女儿——有事吗?

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有这些疑惑的点滴。

“你是一个谜,我也是一个谜。你打算什么时候帮我解开?”我才不管他的官腔,自己已经顶着那该死的名字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我要拔掉那把刀,痛痛快快地由着自己的心思办事。

“这世间本来就是一本难念的经,怎么参也参不透。若真的能以一个谜来概括,倒也省去不少烦忧。”燕岌北举头,做望明月状,满腹感叹。

若不是对他稍许有些了解,我可能还真被他文绉绉地忽悠过去。但是,他这套迷雾弹是专为我配的方子,目的就是绕来绕去四大皆空最后闪人,而我要问的,一句实话也没听到。

我在心里哼气,死老头,跟我打马虎眼。但我表情上却丝毫不敢露出一点忤逆,好歹人家是爹,正准备再次开口讨伐,燕岌北却仿佛知道我要说话似的,转过来说:“我知道,你是气愤为父平时对你看管太严格了,现如今你也长大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管束你了!”

燕岌北的这套说辞倒让我惊讶,我并不是惊讶他主动提出以后会放我自由,而是,他竟然在话语里掺杂了一句暧昧的“为父”!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看出了我越来越执著地想要跟他对视、越来越想在他面前表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他的声音、越来越怀疑他不是我的父亲?

从我第一次认真的看清楚燕岌北的脸,旁边的人让我叫他父亲,我却一动不动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那么的奇怪,我对我的父亲,不是亲近不是尊敬,竟然是悸动!

他给我披上金色斗篷,带我一起从北方迁徙,来到这个江南小镇,开武馆,收留了一批又一批的学员。在这群人中间,他是师傅,但更多的却是燕字门学员们自己在练习。他们分布在院子里的各个地方,各自练习着十八般武艺。如果是破绽,那破的有些离谱,燕岌北再厉害,也不可能会教出各门各派杂七杂八的武艺。小时候可以忽略这些破绽,长大了,只好猜测,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乔装打扮成武术学员,其实另有目的。

我坐在窗边,想破了头也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兄们依然分布在院子里习武,每个人看上去都肩负使命。我知道,我心底的这些疑惑除非是有人来告诉我,不然,这个院子里的人是不会走漏一点风声的。

还有,燕岌北明显的闪躲,不会真的是怕我爱上他吧!

有这种可能也并不奇怪。

【六】敷衍是这么失败的

我去私塾,是燕岌北安排的。他不再亲自教我,随便找了个忙碌的借口就把我送出了门。

“忍儿你乖,爹很忙,今后就让老师教你写字了!”在出门的时候,燕岌北贱贱地发出一句交代。

摆明了,又是在强调我们的父女关系。

我问过他,如果他是我爹的话,那娘是谁,在哪里。燕岌北红着眼睛对我说娘在我半岁那年病逝了。我又问那爷爷奶奶在哪里,他继续红着眼眶说爷爷奶奶在我一岁的时候病逝了。——这么蹩脚的理由,我又不是扫把星,才不相信自己一出生就克娘克爷爷克奶奶。

唯一的可能,就是燕岌北在骗我。我在迈进私塾之前看着他,定定地说:“燕岌北,有些秘密并不是敷衍过去就可以当作不存在的。”说完,走进了私塾。

燕岌北昨晚特地吩咐我今天要一副男儿装,因为这私塾是不许女眷进入的。

随便找了位子坐下,感觉身边立刻坐过来一个人,回头一看,很是惊讶,竟然是那个踢馆四十八次的项少棠。

我有点开心,也许是这个人太多次数的引起我的好奇了,正要开口,却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上课。”

是教书先生,细瘦干巴的老头,念起诗词声音颤抖,丝毫没有燕岌北那伤情的美感。

项少棠始终保持气宇轩昂,正气凛然的端坐在座位上,不像是专心听讲,倒像是戒备森严的保镖。至于我,就像是他的镖。因为一天下来,私塾里没有人胆敢靠近我,连多看一眼都会被项少棠给瞪回去。

我跟他说了三句话。

“你怎么在这里?”

项少棠纹丝不动,头都没回一下。我觉得是我没问出水准,又接着问了第二句:“燕岌北是你什么人。”

这次,他说话了,却比较出乎意料,俩字:仇人。

第三句:我是你什么人?

项少棠这次依然没有说话,但脸却红了。

【七】踢你狼心狗肺的馆

我想,我的身份一定是特殊又危险的,不然,不会连活了这么一小辈子光阴,都要人不断的保护。

燕岌北。项少棠。

想起在月光下那两个习武的身影。燕岌北这么做,是想培养一个接班人吧。

之所以想要让别人保护我,是自己想要脱身而出了。

我再一次问燕岌北,我是谁。他竟然正经八百地看我的眼睛,一点掩饰都没有,他微笑着说,你是我的女儿啊。

突然有些伤感,我的爱慕那么那么的明显,可他的眼睛里波澜不惊,没有一丝受宠若惊的痕迹。

我能安慰自己的理由,大概只有父女是不可以“相爱”的。

在头顶上绑了红布条,我决定拔掉名字上的那把刀,学项少棠一样,踢馆。

踢的不是燕字门,而是燕岌北彷徨飘忽的心。

我踢开他的卧室门,目光凛冽,燕岌北从床上弹跳起来,一身白衣,即使是睡觉穿的里衣,依然有风度翩翩的视觉效果。

这样一个男子,怪不得会有女子心甘情愿守候十年。人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燕岌北看着我,很是诧异,指着我说:“忍儿,你别乱来!”一边说还一边抓着衣领,好像我下一步就要扑过去似的。

可恶,就算是觊觎他很久了,但还不至于那么猛吧!

我看着燕岌北,指着他说:“你说对了,我就是要乱来。”

说着,我冲了过去。

虽然,我的武艺大多是燕岌北教的。可是,燕岌北说过,他教的是根基,发出的是我的枝杈。三十六个回合,他处处闪躲,我招招逼人,凑到两人最近的时候,猛地甩给他一巴掌。

“这一下,我是为挽娘打的。”打人总要有个合理的理由,这样才让燕岌北痛的明白。

我在私塾下课以后偷偷跟踪项少棠,蜿蜒十里的山路尽头有一个茅草屋,见他回去,马上迎出来一个女子身影。那女子眉目清秀,只是略微有了岁月的痕迹,眼角滋生出相思的纹路。

是的,相思,我敢肯定。她跟项少棠急急地问,他今天好吗、他今天穿的什么衣服、他脸色如何。

他,是燕岌北。

项少棠叫她师傅。

【八】燕岌北自白

“是的,是我辜负了她。”燕岌北挨了巴掌,却说出了实话。

果然,他不是我爹。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身份是,我的夫婿。

“你不要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你只要知道,照顾你,教你成人,并让你一世安稳,是我的责任。

我明白了,八岁那年,还只是翩翩少年的燕岌北接到任务,他要用一生去完成的任务,那就是我。

然后推算,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两厢情悦的挽娘了吧。

她叫花挽月,叫她挽娘,是给她多年守候的一个名分。

因为我,燕岌北不得不跟挽娘告别。他带我走,对我说他是我爹,以此来拖延他最终要跟我在一起的时间。

十年。连燕岌北自己也想不到,挽娘会以那样的方式来延续他们之间的缘分吧。

她收了个小徒弟,笨笨的执著男孩。她教他浅显的武功,派他去踢馆,目的不过是要打探燕岌北的消息。

我也明白了燕岌北为什么会对项少棠那么温和谦虚,这是唯一一个理由可以跟他深深爱恋的女子藕断丝连。

我听说,燕这个姓,曾经并不归属于这个国家。那个小国的君主立燕为国姓,并在亡国的时候嘱咐,皇族女眷必须嫁给国姓男子。

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但我知道,燕岌北当年会收下我,决不是因为蛮横的逼迫。他只是,尽自己所能,维护一个亡国君王的最后尊严。

燕岌北的忍耐,挽娘的等待。他们不过是较不过世俗的劲。

而燕岌北大概还不知道,项少棠出现在私塾,是挽娘的安排。她对他说,燕岌北要保护的,他也要拿命保护。

情深义重的女子总是教人佩服,也忍不住感叹。

【九】尾声

我对燕岌北说,爹,我喜欢项少棠,你帮我提亲吧。

燕岌北看着我,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说的是,燕岌北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可能要改变主意了。

没理由霸占了他十年以后还要求永远,一个亡国君的嘱咐不应该再影响活着的人。我对燕岌北说,世上已经没有了燕国,难道你还要再失去花挽月?

他果然冲破了最后的思想禁锢,跑出门去。

我感觉心口缺失了一小块。刚才,还是有些侥幸的吧,我想着或许,他对我这十年,除了责任,还有些其它。

但是现在,虽然遗憾,但还不至于悲痛。

有个这么年轻又俊朗的爹,也还不错。

这声爹,叫的第一次无比服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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