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菊
文/小妖尤尤
1
在“圣菊”死之前,宋鲜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至纯至善的大好人。她不但施舍乞丐、救助孤儿、捐助着好几个山里的孩子读书,还每天挽救着那些沉迷在虚拟网游世界的孩子。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藏菩萨,忍辱负重地挽救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可事实上,宋鲜儿的职业并不光彩,她是个小偷,专门盗取网游里的虚拟财产。她利用各种木马程序,盗取各种大型网游的玩家信息,窃取他们的极品装备,然后在游戏交易平台上出售。她就像个横行霸道的飞天大盗,潜入到各个虚拟世界里,洗劫各个空间里的有钱人。
她一天的多数时间都像一条魅惑的章鱼,张牙舞爪地忙碌在电脑之间,电脑椅的滑轮和地板奏起好听的进行曲。进行曲的节奏越快,她银行卡里的数字涨得越快。
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宋鲜儿并不为自己的职业感到羞耻。她喜欢看着那些被盗的玩家在世界频道骂盗号贼,即便他们用极其恶毒的语言问候她的祖宗八代,她也从未生气。就像很多事业有成的富翁倾家荡产后会自杀一样,很多游戏玩家在顷刻间被洗劫一空后,会选择离开游戏,甚至一时激愤地删号——这在游戏世界里意味着自杀,意味着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喜欢看到他们“自杀”,那让她觉得自己又挽救了一个现实世界的灵魂。
当然,这是在“圣菊”死之前。
她盗取过无数玩家的装备,当然无法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但她记得“圣菊”。“圣菊”是某款网游华北服务器里最厉害的玩家,事实上,那个服务器里排名前三的账号,都属于他。宋鲜儿一夜之间盗取了他三个账号里的所有装备和钱,丝毫不剩,这让她立刻拥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圣菊”被盗后,并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在世界频道里大呼小叫骂爹骂娘,他只淡淡地发了个世界公告:“我一无所有了,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永别了,我的兄弟、朋友们。”然后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游戏。
就在“圣菊”离开后的第二天,游戏的官方论坛和该游戏的贴吧里纷纷贴出了一则消息和十几张照片——“圣菊”真的死了,在现实世界里,从28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菊花。
那一张张惨烈的照片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疼的,忍不住流了泪。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对于某些游戏玩家而言,游戏就是他们的整个人生。
比如“圣菊”——她盗空了他所有的游戏装备,就等于摧毁了他的整个人生。
在宋鲜儿摧毁了“圣菊”整个人生的第三天早晨,她的卧室门口莫名出现了一朵菊花,鲜艳的黄,散发着并不难闻的微臭。
2
当时宋鲜儿有点蒙。那朵菊花新鲜欲滴,花瓣上还带着剔透的露珠,它凭空出现在那里,带着某种灿烂的嘲弄,耀武扬威地仰望着宋鲜儿。她当然不会相信地板砖上会长出菊花,况且它没有根,明显是被人放到这里。
宋鲜儿缓过神儿后,立刻本能地去检查房间。她一个人住在一所一居室的小单元房里,客厅里拥挤地摆放着四台电脑,各种连接线横七竖八,仿若盘丝洞。她首先检查了下防盗门,那门固若金汤,没有丝毫被撬过的痕迹,卧室的窗户也关得好好的,阳台的窗户虽然开着,但窗户外面焊着结实的防盗栏,亦没有破损的痕迹。
宋鲜儿紧紧皱着眉头,捏起那朵菊花,恶狠狠地从阳台上扔下去。菊花在半空中摇摆了两下,歪歪扭扭地跌落在地上,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圣菊”——他在几天前用生命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菊。
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宁。让她头疼的不仅仅是那朵菊花,还有更新的游戏。很多游戏都选择在这一天更新,加强了对木马程序的防御和监控。这让她不得不给“华丰”发信息。事实上,宋鲜儿并不是一个黑客,真正的黑客是QQ上那个叫做“华丰”的男人。他为她写木马,而她不过是一个木马程序的使用者。
宋鲜儿说:老大,木马程序需要更新了。
华丰:我知道,原来的木马程序需要重新写,有一些困难。
宋鲜儿:那困难什么啊?再好的防御措施也有漏洞,美国总统希尔顿保护措施够严密吧?不是还被刺杀了吗?
华丰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说:美国被刺杀的总统好像不叫希尔顿吧?
宋鲜儿在电脑前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用小号随便登录了一个游戏,说:“管他叫什么,反正你尽快写出新的木马程序啦!”
宋鲜儿绝非故意。
她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的游戏,也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游戏的服务器。此刻,游戏的世界频道骂声连天,很多“圣菊”的追随者在世界频道大骂盗号者,说他们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还说他们已经联合“圣菊”的家人,要为“圣菊”报仇,将害死他的人绳之以法。
当时宋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了杀人凶手。
3
清晨,雾气正浓。
一个男人握着一枝黄灿灿的菊花,慢慢地踱到墓地。
他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轻轻地叹口气,然后将菊花放在墓碑前。他的脸在雾气后面显得朦胧而虚幻。
他说:“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4
宋鲜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朵被她扔到窗外的菊花在夜风里轻轻抬起头,然后飘飘忽忽地飞上来,轻盈地钻过阳台上的防护栏,飘落在她的枕边。它的花瓣轻轻挠着她的耳朵,带着恶意的调皮,散发出类似中药味儿的微臭。
宋鲜儿腾地从梦中惊醒,仓惶地坐起来,梦里的味道依旧缭绕在身边,她微微扭过头,发现那朵菊花又出现在卧室门口,依旧是昨天的位置。
宋鲜儿咽了口吐沫,悄悄地起身,她坚信放下这朵花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因为菊花的花瓣在这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微微颤抖着,似乎它刚刚被放在这里。她蹑手蹑脚地检查了房子里每个可以藏匿人的角落,甚至连抽屉都拉开看了看,可没有人。
等她再回到卧室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朵菊花的周围飘扬着纸灰,其中一块未燃烧完的纸片写着:“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宋鲜儿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如惊弓之鸟一般仓惶地环顾着周围,黎明前的那一层淡淡的灰蓝正慢慢褪去,一缕阳光照进卧室,嫩黄的花瓣上掉下一滴露珠,不知是谁的眼泪。
宋鲜儿哭了。
她哭着说:“圣菊,我确实盗了你的号,但我不知道你会因此而自杀。我其实是想帮你,帮你戒掉那虚拟的网络游戏,帮你回到现实里好好生活。你的死……你的死只能是你自己的悲哀……你怎么能把游戏当作你生命的全部呢?你……求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像个疯子一样,独自站在卧室里自言自语,倘若真的有灵魂,不知道会不会对着她冷笑。
宋鲜儿哭够了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阳光明媚,并且有效地驱散了所有的阴晦。宋鲜儿洗了洗脸,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想起了一部韩国电影,叫做《空房子》。那部电影里的主人公练就了一种奇怪的技能,他能永远站在某个人的身后,藏匿在某个人的视线之外,像个隐形人一般潜入到别人的生活里。宋鲜儿不相信鬼魂,她宁愿相信她的房子里潜伏着一个拥有这样的技能的人。那个人可能真的和“圣菊”有某种关系,他在报复她。
这个想法给了宋鲜儿足够的勇气,除了鬼,她什么都不怕。
她打开卧室的窗户,向楼下望去。这个社区的居民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慢悠悠地买菜、做饭,楼下孩子的哭声还是像往常那么刺耳。
不,不对。
宋鲜儿微微皱起眉头,她在楼下甬道上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她之前从未见过他们。此刻,他们正在仰望着宋鲜儿,当他们发现她也在看他们时,又假装不经意地互相聊天。但宋鲜儿能感觉到,即便他们假装不经意地聊天时,余光仍在监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