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玉衣·魂(2)

如花拼命地挣扎着,可是掐在她脖子上的手纹丝不动。她觉得头开始晕起来了,心脏也仿佛时刻都会停下来。若不是那一声巨响,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没命了。

那一声巨响来自如痴——她醒过来后,看见如花被一个陌生男子胁迫,便操起边上一个可移动的绿色垃圾筒,用力朝男子头上砸去。

小乐师回头便看见了如痴,还有刚刚惊醒的如醉。

“你……是谁?”如醉还没回过神来。

“要钱没有,要命,我们也不给!”如痴口齿不清地说着,又举起了垃圾筒。

小乐师眉头一锁,他瘦弱的身躯竟爆发出无穷的猛力,一拳将垃圾筒击开,然后扑向了三个姐妹。

如花一边抱着小乐师的大腿,一边呼叫如醉:“快把镜子上的符咒撕下来!”

无奈那小乐师眼疾手快,一脚将镜子踢到远处。

就在几人纠缠之际,一对明眸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他们。那眸子纯如剔透的冰晶,深如寂静的死水。

乐师仍在试图制服三个小女孩。

明眸的主人慢慢抬起脚,走向他们,用一双白皙的小手,从地上拾起两面铜镜,轻轻拂了拂上面的泥土灰尘,再用手指一揭,两张符咒如烟雾般消失在空气里。

左夫人和右夫人瞬间从镜中飞出,百感交集地望着站在她们面前这位一袭白衣的少女。

“小雪!可算找到你了!”

白衣少女不禁泪上眼眶:“姐姐们!我等了你们好久!”

左夫人阿红瞟了一眼纠缠的四个人,冷笑一声:“那小子也回魂了。他竟然也敢阻止我们吗,真是大胆!”说罢阿红就要出手。

小雪急忙拉住她:“姐姐且慢!”

阿红放下了手,看小雪向前走了几步,稳稳地站在乐师的背后。

乐师忽然察觉到身后的异样,放开如醉和如痴两人,并将抱住他大腿的如花踢开,回头,瞬时顿住了呼吸。

“小雪……”

“龙丘!你为何要这样做?”

“小雪……”

“龙丘!你为何要这样做?”她一连问了两次,年轻的乐师却只呢喃着她的名字,闻而不答。

小雪与乐师,两个年轻而又古老的生命——或许我们称其为“伪生命”更恰当——面对面地站着,几千年未曾对话,此刻竟也是无法言语。

如花三姐妹乘机跑向了阿红与阿紫身后。

“那家伙是谁?”如花问。

阿紫轻轻说道:“他叫龙丘,是文王最喜欢的钟乐师。”

“他脸上是怎么回事?”

“那是黥刑。一日,他为王奏乐,庆祝新的娘娘入宫——也就是小雪,从未出过差错的他竟然一连奏错了几个音符。后来有人告发他是因多看了小雪几眼才导致出错。他向王辩解,说小雪是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姑娘,若不是久未逢面一时心乱,岂会有唐突之意。但王不相信,仍赐他黥刑,让他永不忘记自己的身份。”

阿红眉心紧凝:“那日,记得他跟我们一同为王殉葬,不知为何今日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是谁将他回魂的。这事真怪!”

阿紫也说:“更怪的是,他将我们的铜镜封印起来,并袭击这三个小姑娘,似乎要置她们于死地。这意味着……”

“意味着他知道我们的行动,并且要阻止我们的行动。”阿红坚决地说。

小雪与名为龙丘的乐师已经沉默了许久。

千年以前,两人或也只能如此,彼此无语,但至少能遥遥相望;直到某一天,这微薄的权利也被剥夺,以脸上的黑色印记来作为句点。

末了,小雪再次开口:“我知道你恨他。但是,他是王。你不要阻止我们。”

乐师的心在崩溃。尊贵的娘娘竟然会这样直接地告诉自己,她知道我的想法,她能体会我的感受。但他仍然在挣扎。有人让他回魂,给了他这个任务,他不能辜负。

“今天是第十七日。”小雪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龙丘一呆,肩膀微微颤抖,逐渐缓慢地下垂,像一只警惕的猫弓起的背终于松弛下来。

回魂期。

小雪十七岁,今日已是终点,而十八岁的自己,也将在明日再次离开人间,沉睡在那大地之下。

千年的期盼,转眼间到来,但又将在转眼间消失。

于是,这偷看了娘娘的小乐师,终于抓住了最后的机会,慢慢上前,抓起娘娘的手,两人都没有泪水,那泪水在墓室中早已被阴风吹干。

如花三姐妹傻傻的,还没搞清状况,阿红和阿紫已经拉着她们朝远处跑去了。

“喂!我们要去哪里啊?那小子弃暗投明不阻拦我们了?”如花一肚子的问号。

左夫人右夫人都不答,只吩咐她们三人去购买一些必要物品。如醉直翻白眼,大呼“买这些破玩意是绝对不可能帮她们从博物馆里偷出文物的”。但夫人们都沉着脸,与前日的和蔼大不相同,让她们不敢多嘴。

转眼就到了傍晚,三姐妹抱着买来的物什及两面铜镜往回走,刚来到越秀公园附近,就看见昨日睡觉的那片地方,小乐师孤单的身躯在树下拖长了影子。

“小雪呢?”如痴悄悄问。

没有人回答她,直到她也想起“回魂期限”的事情。

那姑娘太年轻了,年轻得无法去完成任何事情,便又返回地府中去了。

左夫人和右夫人没太多时间伤感,对她们来说,这只不过是又死一次。她们必须在自己“又死一次”之前,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完。

“你们去吧!”小乐师忽然开口道,看来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使命,“不过有人要阻止你们,而你们,是斗不过他的。”

“是谁?”

但这次小乐师没有回答。

【第四章】越王地宫

终于又等到深夜来临,左夫人、右夫人带着三个姑娘走上那长长的台阶,绕过挡住门口的小小仿金字塔形玻璃台,来到这栋红色建筑物的大门口。尽管还是不知道如何解决一些现代科技障碍,但她们仍是坚决地向前行。

小乐师龙丘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

大门紧紧关闭着,门上的监视器像两只眼睛在偷窥,一侧的门卫室亮着小灯。

阿紫和阿红的长袖甩出,袖子飞上门楣,将两个监视器包裹起来,这样,睡在门卫室的人即便醒着,也看不见发生了什么。

接着阿紫轻轻一推,那厚重的铁门竟应声而开。几人缓慢溜入走廊。

这走廊的天棚也是玻璃构造的仿金字塔造型,透过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天空——暗沉的,流动着云朵的天空。

沿着走廊来到了地宫的入口,有一条更为狭窄的阶梯向下延伸,两旁巨大的年代久远的石头昭示着他们正在迈向两千年以前。小乐师就留在此处做个接应,几个女人往下走。

这条阶梯铺着木地板,连接着原先的墓道,下完台阶后踏入外藏室,一片漆黑,仿佛什么都被黑暗吞噬进了肚子里。一束光刺破这黑暗,来自如花手里的应急灯。

她们看见墓室里面俨然一片现代博物馆的模样——米灰色的大理石地面,雪白光滑的墙漆,格架状的天花,干净新鲜的盆栽,摆放着陈列品的玻璃柜……这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两位夫人目不斜视、踱着缓慢的步子,经过那些曾经刚制作出来便被呈送到皇宫的精美器具,如今却腐朽不堪、半死不活地陈列在玻璃柜里,看都不看一眼。如花很想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朝北走,来到了较小的前室,这里陈列着一些主要的瑰宝珍品。两旁是东耳室与西耳室,墙上有喷绘出来的文字说明,夫人们自然看不懂,但她们不需要看懂,也能知道当时这墓室的构造如何。西耳室存放着墓主生前的用具和珍藏,大部分用漆盒、漆箱装起来叠放三四层;东耳室是礼乐宴饮用器的藏室,室中排列着三套青铜编钟、两套石编磬、琴、瑟、六博棋等;另一旁摆放着壶、钫、提筒等青铜酒器,两者相加,能想象出当年钟鸣鼎食的盛况。在编磬旁有一个人形标记,一旁还有个玻璃柜,装了一堆泥土灰沙模样的物品。

阿红只瞄了一眼,说道:“那不是龙丘嘛,还记得当时他站在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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