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国·玉衣·魂(2)

文/穆赫兰

  【第三章】千年一面

月色朦胧,一道铁轨如长虫般伸向远方。

从北方来的普快列车寂寞地前行,制造出“咔哒咔哒”的噪音。

与餐车相连的一节车厢,坐着一位生气的列车员。他抓住了三位无票乘客。

“你们在哪里上车的?!”

“深圳。”

“罗湖站还是西站?”

“西站。”

“你们要去哪里?”

“长春。”

“长……?”列车员胖嘟嘟的脸更加鼓了起来,因为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哈哈哈!笨蛋啊,这趟车是从长春去广州的,你们都坐错了!”

如痴、如醉、如花三姐妹苦着小脸,看看彼此,很无奈的样子。

如花还哭了起来:“呜呜……呜呜……”

如醉懊恼地捶了自己大腿一下:“我真是白痴!”

如痴比较憨厚地向列车员解释:“咱是孤儿,在深圳遇到个好心人,让咱去她长春老家的一个小饭馆帮忙,不用四处流浪了,咱就拿了地址往那儿奔去了,结果……坐错了车。”

列车员是个五十来岁的胖大叔,他想起了自己大学刚毕业的女儿,便叹了一口气,说:“出门在外不容易,还有两小时就到广州了,你们就跟那儿下吧,我们要清场。呃……明天早上七点二十七出发,去长春!”

撂下这句话,列车员就起身返回他那狭窄的工作休息间,让三姐妹自行活动了。

三姐妹互相看了看,忍不住偷偷笑了。

两小时之后,她们便顺利到达了目的地——广州。

人民币的符号是¥。

加上两横就变成了羊。

而广州的代称便是羊城。

这很形象,因为广州和深圳、上海一样,就是一个只崇尚金钱的地方。早在改革开放的前几年,中国最富有的人也确实都在广州。

三姐妹的脚一踏上这片热土,就感到一阵激动。

天才蒙蒙亮,她们一溜烟就跑出了火车站,买了几个包子馒头,边吃边用可疑的眼光环顾四周,像小盲流似的。

她们的目的是越秀山——赵昧的墓地所在地。

按照左夫人、右夫人的指引,她们顶着初升的朝阳走了几小时,顺着东风路向西,经过了中山纪念堂,拐到解放北路,又走了约三两公里。

忽然,阿红的声音从镜子里传出:“到了!就是此处。”

三人拍了拍手,准备大干一场。她们来到一排红色建筑物前,还未走上那条长长的阶梯,就看见一个牌子——“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几人顿时傻眼了。

“我的天哪!要我们大摇大摆地进这个地方?还要偷一件文物出来?”如花简直不敢相信。

如醉机灵的眼睛转动几圈,忙把姐妹们拉到一旁的隐蔽处,掏出两面年代久远的铜镜。

“拜见左夫人、右夫人!”如醉忽然提高嗓音一声大呼。

在她的带领下,如花和如痴也赶紧双手合十作揖,行了个大礼:“拜见夫人!”

阿紫和阿红自铜镜里翩翩而出。

“就是这里了,真是感激,姑娘们!”两位夫人说着要回礼。

如醉一把扶住她们:“慢点,夫人们!有件事情我必须要确定一下。”

阿紫和阿红看了看彼此,静立不语。

如醉指着阶梯上面的博物馆大门:“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你们知道什么是博物馆吗?”

两位夫人摇头。

“这个问题……”如醉提了一口气,“我得好好跟你们解释解释!”

接下来如醉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给两位夫人扫盲,让她们明白了什么是博物馆,以及为什么曾经的皇室陵墓会在几千年之后变成“花上几十块钱就可以随意进出的公共场合”。

她们很难受,对于这样的事情,想也不承想过,也很难理解。她们更迫切地期望解救出文王赵昧,让他远离这种“现代侮辱”。

可是小姑娘们说,变成了“博物馆”的越王墓日夜受到严密监视——当然,使用的并不是轮班的卫兵,而是一种叫做“监视器”和“报警装置”的东西——她们如何能够顺利进去,盗出金缕玉衣?

夫人们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一日的行动便耽搁下来了。

三位姑娘,两个女鬼,呆坐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树下,用居心叵测的目光瞟着博物馆大门。这让进出博物馆的游客们感到不寒而栗,尽管他们看不见右夫人左夫人。

直到日落西山,月上梢头,她们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

十二点整,市区的钟楼响起了报时声。

直至今日,夫人们回魂已过十六天,离她们的时限不远了。

右夫人阿紫,余十三日。

左夫人阿红,仅余八日。

这个深夜,如氏三姐妹抱着两面铜镜,睡在广州越秀公园门口的草地上,而在深圳最高的写字楼顶层的豪华套间里,有两个男子却彻夜不眠。

这栋楼有百分之七十的股份属于日本的黑社会组织“熊口组”,还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属于其中一个男子——林原。

林原戴着昂贵的眼镜,穿着款式简洁,质地上乘的便服,一副儒雅贵气的派头,但眉目间却流露出一股下层人士才会有的焦灼感。

他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问:“已经掌握到她们的行踪了,为什么不能让我的人出手?”

那人回答:“我有我办事的规矩。”

林原压抑住内心的失望:“是。”末了,他又不安分地追问,“那您是准备怎么做?”

“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你让你的人按兵不动,等候命令就行。”对方显然不肯透露更多。

“是……”林原退下了,将这豪华套间让给那人独自享用。

剩下的那个人将脸慢慢转向窗外。

从这里可以俯瞰到大半个城市,满街的霓虹灯像巨大的萤火虫组阵,排列到目光不能企及的远方。他的心思,也飘向了远方……

他的安排,向来万无一失。不过这一次,他也拿不准了。但无论如何,他都是掌控一切的人,高高在上的人。他从不曾失败,这一次,也没有任何理由失败。

第二日一早,如花头一个醒来,睁眼便看见了一张脸。

那张脸是什么模样她并没瞧清楚,唯一深刻的是那印入眼帘的黑字——她不认识的奇怪黑字。

她当然不认识几千年前的古文,也不知道那是天才的中国人又一伟大的发明——黥刑。受刑者的脸部被刺上耻辱性的文字,从此他的“罪恶”便刻在了身上,他将顶着那个或许子虚乌有的罪名生活下去。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他是个“危险分子”。

如花惊吓地往后退,却发现头顶在了如痴的膝盖上。

那个脸上刺有黑字的男子一把将她拉起来,如花这才隐约看出,脸的主人是一名年轻男子,头上顶着枯黄的发丝,随意扎了一个马尾,身上穿着灰色的布袍。

“你要干什么?”如花大声问,希望可以惊醒姐姐们,无奈她俩睡得和死猪差不多。

年轻男子将她拽到了边上,顶在树干上,纤细的手指掐住如花的脖子,在那上面留下秀气的压痕。

即便是干这种事,他也是充满了美感的啊……

如花充满了恐惧,而与男子对视时,她觉得自己似乎产生了错觉。那双清澈的眼完全没有歹徒的残暴与慌乱,而是深深地、慢慢地、渗透出一种真切的痛苦。

那痛苦叫如花见了,仿佛刀在割自己的心脏般难受。

“对不起。”男子微微动了动喉咙,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说什么?”如花挣扎着向两边看,镜子里的左右夫人怎么不出来帮她呢?

忽然,她看见如醉手里怀抱的两面铜镜上,分别贴着一张符咒。

她刹时明白了什么。

那符咒只能是男子贴上去的。

既然他知道铜镜的秘密,那么他必然也来自两千多年前……那么就是说……他必然也是鬼。

如花的猜测没有错,这个年轻男子正是一直守候在广州的年轻乐师——当年为赵昧殉葬的人之一。在左右夫人回魂之后的几小时内,他的灵魂也返回了人间,目的是阻止赵昧复活。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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