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秦阳要求吴迪把名单准备好,告诉他在凶手归案之前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他拉着我走出社区办公楼站在发现陈建成的B区花园里漫无目的地向四周看着,和他相处这么多年,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焦虑急躁的神情。“我们忽略了什么?”
“生物毒素的来源。”我语调平和地对他说,当一个人对某件事情感到有些无能为力的时候,给他一线希望是做朋友的职责。
“对啊!为什么查了这么久,毒素来源的问题一直迟迟没有答案呢?相关的单位并不多见,从梅园小区居民统计开始着手,在那些单位就职的人员名单不是就一目了然了?甚至可以由此将梅园以外的可能性也包括在内。”他不停地翻弄着手机,想着如何就此展开下一轮工作。
“这些生物毒素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难弄到,尸检报告上注明毒素的精纯程度并不高,有简单的设备就可以做到,以你们警方的调查力度不可能不在其中发现疑点,所以我觉得还是需要在小区内部查找,重点不是放在他们的职业上,而是他们的生活爱好。”
“生活爱好?”
“宠物。”
毛毛宠物乐园与梅园小区相隔两条马路,老板郑先生是个非常健谈的老人,不仅对他的宝贝们如数家珍,对他的老主顾也了若指掌。
“我老婆在旁边开了一家宠物诊所,小猫小狗生病都到这里来看,上个星期有个男孩子还抱着他的南美蜥蜴来看过。我这边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生物,兼卖小动物们的粮食,梅园小区里的宠物大多是从我这里买去的。”郑老板带着我们在他的店里参观那些放置在玻璃箱里的小生命,色彩斑斓的蛙类和蛇类聚集在一起的样子看得我脸上一阵阵发麻,整箱的小蟋蟀是大昆虫的食物,几个小男孩蹲在箱子前逗弄着那些欢蹦乱跳的小东西。
“您这里有没有蜘蛛、蜈蚣和蝎子之类的东西?”秦阳没有心思绕圈子,他拿出证件问道。
“哦……”郑老板收起脸上得意的表情,神秘地压低声音:“你们是为梅园的那几件案子来的吧?听说都是被毒虫弄死的?”见我们没有给他回答,便讪讪一笑,带我们走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这些玻璃匣子里全是,那些毒性大的最好卖,红龙蜈蚣、黑寡妇蜘蛛、以色列金蝎都是抢手货,尤其以色列金蝎,它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剧毒蝎王,虽然它们有很大的危险性,但还是有很多人喜欢饲养它们。”
“梅园小区里有多少人买这几种?有谁是同时买下这三种甚至更多的客户您还能记住吗?还有没有其他毒性很大的品种?另外,关于毒素的提取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吗?”秦阳拿出个小本准备记下郑老板提供的资料。
“梅园里有很多人买,大多数是些大男孩,我刚才说的已经是店里最毒的品种了,同时买下它们的人不多,因为是剧毒生物,所以我对买家都有资料记载。至于毒素提取,其实它的操作非常简单,我这里也有简单的提取设备,方便那些自己在家弄着玩儿的客户自娱自乐。”郑老板看了秦阳一眼补充道:“这些都是有登记的,合法的。”
秦阳没有追究卖设备的事,他拿过郑老板递过来的本子和我一起翻看,同时买下三种生物并且家住梅园小区的客户一共有十七位,购买毒素提取设备的只有三位,同时也是毒蜘蛛和毒蝎购买量最大的人,其中拥有三套设备并且最近两个月大量购买了三种有毒品种的记录后面赫然写着吴迪的名字。
“这本记录我们要带回去,如果再有什么问题可能还会来向您询问一些事情,谢谢您的配合。”秦阳加快脚步走出店门,我跟在他身后,为这一发现有些震惊。
从事务所见到吴迪第一眼,他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对他的感知中他应该是个非常有责任心和正义感的人,尽管身体的残疾和工作压力有可能成为令他精神畸形的因素,但同时他的道德观念非常强,不像是能够突破道德底限成为一个杀戮者的人。然而反过来再逆向审视这四起案件的凶手,吴迪显然是最好的人选。
吴迪打开门看到我和秦阳以及我们身后的刑警分队,他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即又现出一丝恍然。“请等一下。”他回身走进厨房关掉煤气阀门,屋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秦阳向吴迪宣读逮捕令时不停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而吴迪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平静的神色,对眼前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走出吴迪家所在的B3楼,许多小区居民聚集在警车旁围观,对走出来的吴迪指指点点。虽然参与了侦破工作但我无权涉及审讯,于是独自回到事务所等秦阳的电话。莫小米趁我不在又把她的球蟒带来玩儿,我看着那条色彩斑斓的大虫子问她:“为什么有人会饲养那些带有危险性的宠物呢?”
小米把球蟒抱回暖箱说:“你还是心理博士呢,这么简单的事情也会问?有很多人并不喜欢自己目前的生活,但是又没有能力反抗和改变它,他被压制住的心理活动需要找到一种帮他释放的方式,危险性宠物在某些人的意识里是不被接受和允许的,把它们带到自己的生活中来甚至利用它们去做一些更加不被允许的事情,这对他来说是件很反叛和刺激的事,它证明了自我意识的存在,同时达到了排解释放的目的。”她对着在暖箱里缓慢游动的球蟒微笑着,“我的‘球球’可不是危险性的宠物哦,它特别温顺,很乖的。”
小米的分析挺有道理,综合这些特征,吴迪做出这种事情来便完全可以理解了。他也许像一些身体有残疾的人那样,不甘心自己面对的命运,同时又承担着因为不服输而给自己包揽来的过于沉重的负担,他的生活被现实和内心的挣扎充斥着,表面上的冷静温柔恰恰掩藏着他心里愈渐澎湃的动荡。我仍然非常同情他,想不出他的杀人动机,但也许我之前的分析正好符合他的心态,没有动机也是一种动机。
秦阳的电话让我的心情更加不平静起来,在复述整个事件过程中,吴迪说错了几个细节,更把置廖颖于死地的蜘蛛毒素说成了蝎毒,同时警方人员在吴迪家里没有发现任何毒性宠物的蛛丝马迹,当秦阳询问他那些宠物的下落时,他只说案发后怕引起注意都已经处理掉了。
原本以为能够结案的秦阳再次回到梅园小区,我也不得不重新整理梅园小区命案的关键细节,围绕着吴迪再次展开调查。他在审讯中所说的内容完全是案发后社区协助警方工作而得知的案情细节,那些没有透露出来的内容有大部分都说错了,但他显然在我们敲开他房门前就已经有心理准备,案情调查最终会引向他,那么他究竟为什么要去做那些把自己引到台前的事情,又是在为谁做着遮掩呢?
秦阳有一点被愚弄的挫败感,同时他又为吴迪感到不值,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样掩护一个手段残忍的杀人凶手都是不可原谅的。事情的最后必然有个顺理成章的结局,警方在吴迪家里发现了一张租房协议书,地址是梅园小区A7楼904室,从房租交纳情况来看,这套单位已经被吴迪租用了五年。当刑警们打开那扇门时,在屋里发现了大量已死去的蝎子和蜈蚣,蜘蛛的存活量却相对较高。在一只抽屉的角落中发现的盒子里整齐摆放着四支装着蜘蛛毒素的针管,同时发现的还有几张社区通知单和一本记载着几名被害者的情况以及另外几名尚在调查中的名单,第一位被害者宋满并不在其中。
最后秦阳带回了这套房子的真正居住者,与吴迪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妹妹肖雅。
肖雅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吴迪的,她一边小心翼翼经营着自己的爱情,一边为吴迪有意的冷漠而痛苦,她相信吴迪也是爱着她的,但是吴迪却因为他们之间有着名不副实的兄妹关系以及自身的残疾而时刻与她保持着距离。肖雅大学毕业时,她的母亲与吴迪的父亲在旅行中双双死于车祸,肖雅以为,当自己的母亲与吴迪父亲之间的婚姻关系不存在时,自己和吴迪的爱情就会得到成全,然而吴迪仍然恪守着自己作为哥哥的尺度,对肖雅的热情毫不回应,每当肖雅试图探知他的感情状态时,他都表现出一种刻意的冷淡。但是肖雅却发现吴迪的拒绝里有着深刻的痛苦和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