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村
巨型烟筒的排烟量大得惊人,简直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排起烟来就像一场规模空前的火灾,那滚滚的浓烟目不暇接涌向天空,由于势如破竹,大气压下压,空气来不及分散,浓烟大量地凝固在天空,形成一块块深不可测的黑云。
草村就这样被笼罩在厚重的烟雾当中,而且烟雾刺鼻呛人,严重的时候甚至十分刺眼。空气质量的飞速下跌使得草村的村民个个叫苦不迭,他们终于切身体会到化工厂的真正威力绝非占用几亩耕地那么单纯。他们也想过联名上访,可是他们并非孤陋寡闻,也听说过为了保护自己的权益,某地上访人员直接被政府送入精神病院这样的真实事迹。
很多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生活的村民不敢想象照这样下去,以后的岁月该如何应对。也许背井离乡去城市打工是一个归宿,但是老人和小孩呢?对于长期扎根在此处的草村村民而言,迁徙的路一定是一条欠考虑的路,锐利的城市真的能接纳他们吗?草村的村民不愿奔向那迷惘的未知,最终他们选择留下来捍卫家园,忍受化工厂生猛的污染。
与草村擦肩而过的雷河情况非常不妙,河水以往的生机勃勃和水流湍急早已沦为昨日黄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因化工废料的作用而色彩缤纷、水流迟缓的工业河。大大小小的鱼虾尸体怪模怪样地漂浮在充斥着恶臭的雷河河面。而河两岸以及周边很大一片范围的各种植物也遭了殃。本来用灿烂去形容旺盛茂密的花花草草是再恰当不过的,而现在只能令人痛心疾首地用惨淡来形容它们的姿态。这些大自然的恩赐看上去苟延残喘、生死莫测。
让草村村民感到庆幸的是,还好村里所需用水来自早年间挖的两口井,否则吃水问题就必须得挖几个水窖储存天上的雨水来解决了。不过以草村目前的污染状况,估计天要下雨下的也都是酸雨。
最可怜的要属那些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小动物,它们又该从哪里摄取水源。人类永远都在轻视弱小的生灵,但看上去好像不付什么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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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小欧和代一呆的四只鸽子不再像最初时那样留恋天空了,往往飞不了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尽数降落。这一点两人明显意识到,而且顺理成章地判断出导致这种消极影响的罪魁祸首无疑是化工厂的污染。
一天,柯小欧愤恨地盯着那座高耸的烟筒向代一呆道出了估计是全村村民心照不宣的诅咒,“炸掉这座烟筒!”
柯小欧诅咒完毕感到这话是那样的苍白无力,甚至还有点滑稽。他看见这座烟筒依旧势不可当履行着自身破坏力十足的污染。
草村村民认定的百害无一利的化工厂在倪老汉看来则不然,因为世故而善于动脑筋的倪老汉及时从中获得了好处。在化工厂建成的第一时间,倪老汉立即抓了家里两只下蛋的母鸡前去厂里贿赂领导,旨在混个什么一官半职的。倪老汉的异想天开当然属于一厢情愿,一官半职混不到,而临时看大门的工作,厂里领导倒是毫不吝啬地任命给了倪老汉。倪老汉笑逐颜开地接受使命,美滋滋地想,杂货铺的那摊生意以后完全可以授权给老伴,今后自己家可就成了双职工了。在连声谢过领导之后,倪老汉临走时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抱走了两只母鸡中最为肥硕的一只说:“这只母鸡不够强壮,我抱回去再养养。”
这天日上三竿,柯小欧上房顶想将鸽子赶一赶,让它们飞起来活动活动。不料刚一上房顶,柯小欧傻眼了,四只鸽子怎么会缺两只呢?柯小欧不信任地又在眼里过了一遍。没错,的确少了两只。难道单独飞跑了?不会,最近污染严重,鸽子在这种空气条件下懒得飞,再者,鸽子的从众心理很强,一只起飞,其它的八成也会被带动。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柯小欧用心回想起来,他记得昨天虽然没像今天一样上房顶赶鸽子,但下午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四只鸽子在阴霾的天空中仓皇失措地飞着,身旁的代一呆还说他听出一只鸽子的鸽哨有问题,声音听上去沙哑而漏气。
片刻,柯小欧从丢失鸽子的疑问中清醒过来,他开始推理,并且认为鸽子极有可能是在夜晚丢失的。而嫌疑人柯小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锁定在倪老汉身上。
自从两年以前柯小欧看到倪老汉那次奔跑的动作与自己噩梦中一个诡秘而可怕的老汉十分吻合,他就对倪老汉这个人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再结合平时倪老汉在村里的表现,柯小欧更加深信不疑,所有卑鄙下作的事情摊在倪老汉手上,他一点也不惊讶。
接下来柯小欧将这个坏消息传达给了代一呆,并把自己主观推断的嫌疑人一并告知。代一呆听后很是气愤,结结巴巴说了一大堆脏话问候倪老汉。等代一呆冷静下来,柯小欧若有所思地说:“昨天下午鸽子还在,你说倪老汉会不会半夜三更爬到我家房顶赶鸽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晚上鸽子受到惊吓飞起来很容易迷失方向。”
“不,倪老汉肯定是半夜把鸽子偷去吃了。”代一呆大声说道,显得怒气冲冲。
柯小欧搔搔脑袋似有醒悟的说道,“对啊,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倪老汉干也没啥意思,或许真的被逮去吃了。这老头一向很馋。”
“我们要让他血债血还!”代一呆坚定而又有点虚张声势地说。
此时,房顶上弥留的两只鸽子脖子一伸一缩地“咕咕”叫唤,似乎在为失散的同伴伸冤。
血债血还有点夸张,不过两人经过商议,决定采取一种别具一格的方式实施报复。
关于鸽子不翼而飞的迷雾,倪老汉也许只是个烟雾弹,柯小欧和代一呆只是走进了迷雾,然而迷雾的能见度很低,不过无所谓,只要天光大亮,再顽固的迷雾也会随之消失散尽。
两人把报复计划定在礼拜日晚上,因为只有这天晚上,化工厂才停工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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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刻是礼拜日晚上十点,偌大的化工厂只剩下倪老汉一人。夏日的夜晚始终不见降温,酷热难耐。倪老汉在门房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实在是太热了,热得有点昏头转向的倪老汉就差学习狗狗把舌头伸出来散热了。门外还是稍微能凉快点儿,这是倪老汉从床上爬起来感受了一番室外与室内的温度差异后得出的结论。于是他干脆将自己的行军床搬出门外,然后挂好蚊帐,躺下来强迫自己尽快入睡。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倪老汉皱着眉头进入了梦乡,表情显现出某种不满。
柯小欧和代一呆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化工厂门外的。代一呆胆小,本来晚上不敢出门,用他的话讲,“夜晚的黑暗中总是鬼影憧憧的。”柯小欧听后并没有反驳代一呆违背科学的认知,而是要在他面前展示自己迷信方面的造诣,脱口而出道,“害怕鬼的话出去时扛一把锹!”
化工厂的大门比较现代化,是那种很高级的电动门,门上有个正方形的小屏幕,显示着北京时间和一个英文单词STOP。高级通常指的是外表,至于这种门的翻越难度,基本上可以用形同虚设来形容。代一呆放下手里的锹,两人不费吹灰之力,相当于做了一个抬腿运动就成功进入了厂里。
倪老汉所处的门房紧挨着厂门,两人刚要向门房靠近,眼前出现一袭白影如同吊死鬼一样微微晃动着,两人吓得倒吸好几口冷气,代一呆甚至差点儿被冷气噎到。
等看清楚不过是蚊帐而已,两人又听到蚊帐里面传出有条不紊的鼾声。柯小欧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悄声对代一呆说,“这老东西真会图凉快,还把床搬外面睡。”
代一呆受到适才惊吓的影响,有点泄气地说,“这老东西岁数也不小了,咱们这么做,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
此时的柯小欧也有些犹豫不决,他不无遗憾地说:“早知道这老东西睡在外面,还不如我们在芦苇荡里捉几只长腿蚊子塞到他的蚊帐里。”
白惨惨的月光柔弱而又稀薄,一根羽毛幽然地飘落在倪老汉的床脚下,这个不易觉察的细节被柯小欧所捕获,他注意到那根羽毛是瓦灰色的,而丢失的鸽子恰好是两只瓦灰!现在柯小欧不愿再犹豫了,刚才代一呆话语中的退缩本来使得他对这个计划有些忧心忡忡。的确,闹出人命可不是好玩的。然而这根羽毛像根导火线,再次激发了柯小欧对倪老汉的怒不可遏。不错,事先他早已和代一呆商量好,谋划在倪老汉熟睡时由平时善于嚎叫的代一呆在门外连续尖叫三声,结结实实地吓他一回,两人相信这一招是极具杀伤力的,这一点恐怕熟睡的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