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村
倪老汉临时变动睡觉场合无疑增加了这个计划的危险系数。如果睡在门房内,隔堵墙而尖叫的话,声音在传递过程中因为墙壁阻碍肯定会大打折扣,这样一来,吓醒倪老汉没问题,但吓出心脏病导致一命呜呼的几率实在是很小;说不定被吓醒的倪老汉还能因祸得福地得出一个生活经验,隔墙有耳不可怕,可怕的是隔墙有叫。
代一呆在这关键时刻摇摆了,他惭愧无比地对柯小欧说,“现在我没勇气叫,猫那么大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妈的,紧要关头掉链子。”柯小欧不满地骂道。但他明白,这个重担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眼下柯小欧要零距离地实施报复方案,后果真的是很难预料。不过柯小欧叫意已决,一切就看倪老汉的心脏承受能力了。
柯小欧聚气凝神,使足劲儿准备连续缔造出三声狮子怒吼,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熟睡中的倪老汉居然率先叫了起来,吓得柯小欧毛发直竖,一个屁蹲儿;吓得代一呆尿完裤裆,转身就跑。
严格地说,倪老汉并不是在叫,而是在唱,咿咿呀呀的很难听懂在唱什么。柯小欧也跑了,可他听得出身后的倪老汉在唱什么。柯小欧的爷爷以前去陕西那边专门学过,爷爷死去五年了,可那腔调他却记忆犹新。别人睡觉说梦话,倪老汉睡觉唱秦腔!多年以后,柯小欧一直觉得倪老汉在那晚是被爷爷鬼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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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把我的两只鸽子偷吃了!”第二天天刚拂晓,柯小欧跑去与倪老汉当面对质。
“小兔崽子不要乱讲话,你的鸽子丢了关我屁事。”
“昨天我在你这里发现我家的鸽子毛了。”
“什么?鸽子毛?那玩意儿像毛毛虫似的,满地都是。等你在我这儿找到鸽子头了再来问我。”倪老汉有些动怒。话说完把柯小欧轰出门外,还在头上顺势来了个“毛栗子。”倪老汉这一下手劲使得很大。
柯小欧的两只鸽子丢失仅仅只是一个前奏,接下来每家每户都开始不同程度的丢失各种家禽,王家的小鸡李家的鸭,反正在蒙受损失方面,几乎罕有哪家能够幸免。为此全村的妇孺老少都像是时刻准备作战一样,白天黑夜的提高警惕。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三天,大家的努力收到成效,各家各户的家禽家畜在这期间都安然无恙。
然而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家禽保全了,代家的一口人却下落不明。根据赵馨美的叙述,自己的儿子代一呆是在昨天下午出去打酱油之后一夜未归的。代家人已经苦苦寻找了一夜,足迹遍布村里村外的每个角落,可惜找到了一个空荡荡的酱油瓶,不见代一呆任何踪影。
柯小欧和许多好心的村民都加入了寻找代一呆的队伍。此时,柯小欧焦虑的心情简直与赵馨美不相上下,他已经跑遍了代一呆平时可能去的一切地方,再也无处可找了。柯小欧突然有一种预感,他和代一呆的友情是否会就此终结。他想起曾经代一呆从城里人那里索要到零食,然后风尘仆仆地飞奔到他面前,热乎乎的掌心捏着一颗昂贵的巧克力糖笑嘻嘻地递给他,而他自己的嘴里却噙着一颗普普通通的水果糖。
代一呆现在在哪里?柯小欧迷茫的双眼溢满无所适从的泪水。
世间最绝望的事情是,当一个人踪迹全无,而他的事迹和音容笑貌却在你的脑海里出现总结性的回顾,那么这一定是感应在暗示你,这个人越来越遥远了。感应其实很残忍,它总是毫无差池地让人感知最坏的结果。
“有一个地方还没找!”柯小欧灵机一动,几乎叫了起来。
倪老汉在村子里的口碑一向不尽如人意,村民们在听了柯小欧一点也不成熟的怀疑后,成熟的大人们草率地群情激奋起来。于是,参与寻找代一呆的村民们向化工厂挺进。当时柯小欧的原话是,“我觉得发生的这些事倪老汉的嫌疑最大,早先鸽子丢了我就在他的门房附近发现了与我丢失鸽子颜色一致的鸽子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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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老汉困惑地注视着众多父老乡亲以一种很不友善的姿态聚集在门房的四周,他们自发地朝自己围拢过来,很快,他被包围在一个由村民组成的圆圈当中,这一刻,倪老汉想起了瓮中捉鳖这个成语。
倪老汉强颜欢笑地说:“乡亲们有什么事,怎么看上去来势汹汹啊!这个阵势可够吓人的了。”话毕,倪老汉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话的人是柯小欧,充满稚气的声音把好几个乡亲都逗笑了。
“臭小子,又是你。他娘的你还挺能煽风点火的啊,叫来的人还真不少!”
“鸽子丢了我就怀疑你,还有那么多家畜,现在代一呆丢了我还是怀疑你!”柯小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铿锵有力,那么多乡亲为他撑腰,他不怕倪老汉给他“毛栗子”。
“臭小子你说话注意点儿,你拿什么怀疑我?你凭什么怀疑我?”
“鸽子毛怎么解释?”柯小欧继上次之后又一次提出相同的疑问。
倪老汉从容地哂笑一声,清了清嗓子说:“今天乡亲们都在这儿,不管这臭小子怎样造谣生事,我不跟小孩子计较。鸽子是怎么丢的,老实说我还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这段时间乡亲们神秘丢失家畜的问题,我和大伙一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再说我也是受害者啊,那几天我也惨遭不幸,丢了两只猪仔,害得我只能把猪圈里的猪全部挪到家里,整天他娘的和猪同吃同睡啊!现在赵馨美的孩子又丢了,人命关天呐!怎么能往我头上栽。”说到这里,倪老汉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弋到柯小欧身边,然后突然揪住柯小欧的耳朵,让他的头移向烟筒的方向。
柯小欧面对着岿然不动的烟筒,疼得龇牙咧嘴。这时倪老汉又开始发话了:“你的傻鸽子那天下午在烟筒顶上盘旋,那么严重的污染气体把个大活人都能熏死,别说你区区的小鸽子!谁让它在烟筒顶上飞?你的傻鸽子八成是被熏进烟筒里命丧黄泉啦!现在明白了吧?不懂科学,狗咬火车,还废话什么鸽子毛不鸽子毛的。我现在上你家找根猪毛出来,我就向全村宣传你偷了我家的猪行不行?”
这时几个恍然大悟的乡亲已经开始帮柯小欧解围了。“好了,好了,事情弄清楚就行了。小孩子不懂事,别把耳朵揪坏了。”
倪老汉最后狠狠给了柯小欧一个“毛栗子”,才悻悻地把手丢开。
“我要见到鸽子的尸体!”柯小欧不屈不挠地咆哮着喊道。
“臭小子挺倔强啊,好的,老汉我就把你治得服服的!刚好今天设备坏了在维修,烟筒没有开启,我就成全你看你的死鸽子。”言毕,倪老汉又巧妙地将话锋转向广大村民说,“大伙也过去瞧瞧吧,事关今后我在草村的信用,我可一直是个良民啊!”
不少村民觉得倪老汉简直虚伪至极,没意思再陪他去跟孩子一般见识,不少已经离开。当然很大一部分好事的村民还是要坚持把热闹看完,这其中还有代一呆的父母,不过和其他看热闹的村民不同,他们的心情是一种别无选择的梦幻,他们只是盲从地跟随着大众。他们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来到这座严重破坏草村生态环境的烟筒底下,倪老汉在手里一直把玩的钥匙突然停止了叮叮作响。烟筒底部那扇厚重的卷闸门是敞开的。
“现在的工人真是大意,上个礼拜掏完烟筒连卷闸门也不知道拉上!”倪老汉气鼓鼓地说着向烟筒内部靠近,柯小欧和村民们也跟着靠了上去。当他们能够看清楚光线在这黑黢黢的烟筒内部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柱,积存已久的工业粉尘看上去就像吹散的蒲公英慌乱地飞舞起来。在最前面的倪老汉呛得直后退,眼睛也被化工粉尘刺得生疼。等眼睛适应了一切的不适应,眼里所呈现的画面让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咧嘴程度差不多能生吞一个菠萝。
烟筒的内部,或者说所有的内部都存在着内幕,如果不被及时发现,那么这里面不为人知的内幕在化工粉尘的尘封下将更久地拖延,草村的不幸还将莫名其妙地继续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