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
“好啊,谢谢。我想或许我会带几块亲手做的蛋糕作为答谢,我是个糕点师哦!”
“有部电影叫做‘美发尸’,哈哈,别介意,我就是恐怖电影看多了,对这个尸那个尸的比较敏感。”焦醒笑着。
糕点师。
糕点尸。
在认识了焦醒以后,我的生活变得不那么单调了。每天晚上,他都会邀请我和我的蛋糕去楼下做客。他家的装修风格很魔幻,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某部电影的痕迹,比如《死神来了》里的摩天轮造型笔筒,或者挂在墙壁上的德州杀人狂的皮面具。书房被改装成了一个小型放映厅,铺着暗红色的柔软地毯,放着两张舒适的沙发。正对门的墙壁上是一个巨大的屏幕,其余的四面墙壁上被窄条木板隔成大小各异的格子,里面塞满了正版的光碟和厚实的胶卷。正对屏幕的墙壁上方有个小型操作架,那里可以放映光碟和胶卷。
放映室的隔音很好,在里面看电影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从这方面来说,焦醒绝对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而我在一次次的惊栗观感里,渐渐开始渴望焦醒和焦醒的生活。每天晚上回到家后,我都会望着他送给我的闹钟发呆,然后带着对他的渴望入睡。我期望在梦里能和焦醒发生点什么故事,可梦到的依旧是坠落,毫无止境的,深不见底的。
我依旧会在落地之前醒来,却不是被焦醒送来的阳光叫醒,而是被一声声机械的鸟音:“7点啦,起床啦!”那声音在我的梦里不断回荡,回荡,紧接着,便会有一道温暖的光芒照进眼窝,继而,我才会大汗淋漓地真正醒来。
每天早晨醒来后,我都会觉得头蒙蒙的,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仿佛还没睡醒,还在梦中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曾经为自杀的丁紫订做蛋糕的客人找上了门,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原来还有人如此热爱着我做的糕点,原来我并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蛋糕师。
当时,他站在门外,脸色憔悴:“我去过你们店了,但你的老板拒绝了我的请求,他担心若让别的客人知道他们为死人做蛋糕,会影响生意。可是……丁紫真的很喜欢你做的蛋糕。”
“可她已经死了,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说。
“你不知道,丁紫一直有忧郁症,但是她死的那天却前所未有地开心,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得血肉模糊,脸上却还带着开心的、充满期待的微笑。仿佛她选择死亡,并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新的希望;仿佛她选择死,并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开始;仿佛她选择死,是为了更好地活着……”说到这里,他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一定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吧。明天是丁紫的百天祭,我希望能够拿着她最喜欢的蛋糕去祭拜。她死那天,本来是希望吃了蛋糕再死的,可是那天……所以,希望您无论如何要答应我的请求,我愿意出加倍的钱!”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难得有客人这么钟爱我做的蛋糕。于是我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下楼和焦醒一起去看电影,而是在网上搜关于丁紫的新闻和图片,我很好奇,一个被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会以怎样幸福的笑容与世长辞。
没想到,一搜竟搜出了本城很多自杀的新闻,无论是跳楼还是上吊或者服毒,每个死者的脸上都荡漾着充满希望的笑容。其中一名死者,还在我现在住的公寓里居住过!
这是一个很好的谈资,对于热衷于恐怖电影的焦醒来说,他肯定会觉得这个话题很有趣。我决定在明天晚上的“糕点时间”好好和焦醒八卦一下这个话题,如果进展顺利的话,我们的关系或许会更融洽,没准还能更进一步。
然而还没等到那个美好的时刻,霉运就一拥而上。
在连夜为丁紫的百天祭做好蛋糕的第二天下午,这件事就传了出去。起先,是一个中年妇女来退订蛋糕,她吵吵着我们不该让做“祭品”的人做东西给她吃。继而,陆续有别的客人也来闹事。老板对我大发雷霆,当众给我结了当月的工资将我扫地出门,以此来挽回蛋糕店的声誉。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我的头蒙蒙的,望着充斥着汽车喇叭声的街道和穿梭的人群,以及在高楼夹缝中的灰色天空,我忽然觉得这一切太像一个梦境了,我肯定我做过这样的梦,像一部黑白的老电影。
那天晚上我情绪低落,自己的生存都成了问题,自然更没有兴致和焦醒八卦别人的生死。我默默地和焦醒坐在放映厅,看着灰白的镜头在眼前闪来闪去。那是一部叫做《记忆碎片》的电影,镜头和情节也如名字一样杂乱无章。主人公在现实和幻想之间游离穿梭,一边寻找着真相一边又掩盖着真相。
当我看到电影里的主人公为了记住某人某事而在自己身上刻字时,莫名想起了那枚丢失的鹦鹉闹钟。一切的不对劲儿,都是从那里开始的——倘若闹钟没有丢,那么它就会在那天七点准时叫醒我,那么我就会在九点前做好丁紫的生日蛋糕,那样丁紫就会在吃了蛋糕后了无遗憾地死,那订做蛋糕的顾客自然也就不会请求我再为她做一次,那我现在更不会因此而被辞退。不但被辞退,在这件事情的风声过去之前,我恐怕很难在别的蛋糕店找到工作了。
而现在,那枚该死的闹钟不但去向不明,我还忘记了它的来历。或许我也和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或许我也应该像他一样,把那些重要的事情都刻在自己身上。
电影播完了,我还木然地坐在沙发上。
焦醒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儿,笑笑:“我怎么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也跟电影似的,怎么那么不真实呢?”
焦醒笑着:“看过《楚门的世界》吗?楚门是一个电视长剧的主角,却不知道自己的演员身份。电视剧的导演让楚门从刚出生起就在他的镜头前长大,竟让他蒙在鼓里近30年,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这个电视直播节目全天24小时滚动播出,从不间断。他的世界就是巨大的摄影棚,他周围的一切人、物都是假的。或许,我们的也是。”
我哑然失笑:“难道你觉得我们现在也在别人的电影里吗?”
焦醒没吭声,他慢条斯理地将刚刚播放完的电影放到架子上,转过身,定定地望着我:“或许,比这个更可怕。”他顿了顿,继续说,“电影《喜玛拉雅星》中关于这个宇宙的解释是,这个世界只是凡天的一个梦,凡天的梦醒了,这个世界也一切都消失了,到再次睡着,这个世界又重新开始。”
我很干脆地笑出了声:“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我们在做梦?!拜托,我看你真的是电影看多了吧!”
焦醒淡淡地笑了笑。
虽然我很不屑焦醒的话,但那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却越来越严重。每天早晨从坠落中惊醒,我耳边都会回荡着鹦鹉闹钟的声音。起床后,我会觉得灵魂游离于身体之外,感知之外,觉得喜怒哀乐都不是自己的,该痛快的不痛快,总好像活得不够彻底。有那么一刻,我甚至相信了焦醒的话——我根本就还没睡醒,这一切都是梦。那种“正在活着”的感觉越来越淡薄,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酣畅淋漓的人生的存在。
“或许我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我总是这样想,却迟迟没有行动。焦醒的电影里有很多“心理医生”,都是变态的。况且,对于已经没有了收入的我来说,那个被叫做“心理医生”的人是那么遥不可及。最根本的原因是,我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心理疾病,为此我还特意从网上搜了一下,很多人都有和我同样的感觉,或许等重新找到了工作,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焦醒的一个重大秘密。
某个无聊的晚上,我又在网上搜索本城连续的自杀事件的图片。自从认识了焦醒,我也迷恋上了恐怖电影,从而对这类死亡事件也开始感兴趣。
我将那些照片从网上下载下来后,一张一张地翻阅,看着他或她那充满期待的死亡面孔,暗自揣测着他们自杀的理由。或许真的和谣传中的一样,他们都信奉了某种邪教,因了对现实人生的不满,渴望通过自杀来获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