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
这时,我突然在一张自杀现场的照片里发现了焦醒的身影。虽然只是淹没在围观人群里的一个侧影,但我十分确定那就是他。他的姿势和身上特有的、讨人喜欢的气质,是那么独一无二。继而,我开始有目标地在其他的照片里搜索,果然,在其他自杀现场的照片里,亦发现了他,甚至有一张照片还照到了他的正脸,他站在警戒线外,侧过头正对着镜头,似乎要和什么人说话,又似乎发现了什么别的有趣的事情。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如果只有一张照片,那还可以解释为偶然路过。可每个人的自杀现场都有他,那怎么可能是偶然呢?如果纯粹是为了凑热闹,那他又是如何准确地知道那些人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自杀呢?只有一种解释,那些死者并非自杀,而焦醒很可能就是凶手!
想起焦醒的主动接近和种种热情,我不禁后怕不已,或许我早已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我把焦醒送的那枚“阳光闹钟”扔到了窗外,谁知道他有没有在上面做过什么手脚呢?况且对于失去工作的我来说,已经不需要闹钟了。
那晚睡觉前,我决定搬家,远离焦醒,悄悄的。
我站在一座楼顶上,四周的景物看起来很熟悉,但我却不知道这是哪里。我俯身看了看楼下来来往往的车流,然后微笑着闭上眼睛,一跃而下。在跳下的那一刻,我觉得无比轻松,仿佛在脚下的某处,有一个美好的新生在等待着我。
很快,我又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于是强迫自己醒来。我在半空中挣扎着,碰掉了某家阳台上的花盆和另一户人家的拖把,它们互相碰撞着,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我大口喘着气从梦中醒来,“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焦醒依旧在猫眼里对着防盗门微笑,绅士的、温柔的。
我犹豫了片刻,觉得该面对的终究是要面对的,于是咬着牙打开门。
焦醒手里抱着一枚碎裂的闹钟,正是我昨夜扔掉的。他看了看一脸憔悴的我,眼睛里多了几分担忧:“怎么脸色这么差?而且我按了很久的门铃你也不开门,用力敲了很久的门,你才醒。你没事吧?”
我苦涩地笑笑,摇摇头。心想,你在,我才会有事。
他举起手里的闹钟,脸上带着几分失落:“我早晨散步的时候在楼下捡到的……你不喜欢它了吗?亦或……是开始讨厌我了?”
我有些慌乱地说:“可能是被风吹下去的……”
焦醒继续失落着:“可是你最近几天都没有下楼看电影,也没有做糕点。”
“哦。”我有些夸张地拍着脑门,“你知道的,我最近刚丢了工作,没什么心思。”
焦醒喃喃着:“已经变成噩梦了,不是吗?”
“什么?!”
“没什么!”焦醒换上灿烂的笑容,“你的手艺那么好,找工作肯定是没问题的!这几天失业的日子就当是给自己放假吧!而且,你总是闷在家里没事也会闷出点事儿来,不如到我家看电影吧,我家里可不仅仅有恐怖电影哦,也有一些轻松喜剧,你应该好好放松放松。”
我委婉地拒绝着:“我今天可没有心情做蛋糕作为答谢哦。”
焦醒笑着说:“今天我下厨,请你尝尝我做的点心。”
我望着他,想着再拒绝下去就显得过于突兀和刻意了,可能会打草惊蛇让他发现我知道了什么,也可能会令他恼羞成怒提前对我动手。
“好吧,我梳洗一下就下楼。”我说。
焦醒为我选好了电影,就钻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倘若不是发现了那些照片,我想此刻的我一定会觉得温暖幸福。
而现在,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忐忑和恐惧,喜剧自然是无心观看的,于是开了灯,开始浏览放在壁架的电影,或许这里藏匿着什么罪证,倘若找到罪证,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报警。
电影分门别类整齐地摆满了整整三面墙壁,每个上面都有焦醒做的特殊编码。我眯着眼睛细细搜索着,角落里的几张影碟引起了我的注意,其中一张写着“DZ090607”——“DZ”不就是“丁紫”拼音的第一个字母吗?而2009年6月7日,正好是丁紫自杀的日子。
我悄悄打开门,看到焦醒正在厨房里专注地搅拌鸡蛋,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放映室,反锁了门,然后登上短梯,撤出那张影碟,紧张地插入了放映机。
画面里,一个瘦弱的女孩躺在床上熟睡着,我按了快进,发现影碟的大部分都是女孩睡觉、醒来、再睡觉、再醒来的画面。于是我干脆跳到了影碟的最后,看到女孩站在高楼的顶层,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开心地闭上眼睛,然后一跃而下,整片影碟中,这是她唯一笑着的表情——镜头的最后,是空荡荡的楼顶和灰白色的天空,就像我梦里一样。
身后“咔嗒”一声,焦醒一脸笑意地拿着钥匙:“怎么不小心把门反锁了呢?点心做……”他望着屏幕上的画面,脸顿然变得煞白煞白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钥匙塞进兜里,然后重新反锁了门,淡淡地说:“坐下吧。”
我大喊道:“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我会大叫的哦!”
焦醒依旧亲切地微笑着:“你忘了?这个放映室的隔音效果很好的。坐吧,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依旧固执地靠着壁架站着,这样的姿势令我觉得安全。
焦醒自顾自地从放映机里撤下影碟,小心翼翼地装好,放到原来位置。他说:“这可是宝贵的资料,关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的。”
“什么意思?”
焦醒转过身,悲伤地望着我:“你还不明白吗?你快醒了,你、丁紫,此时、此刻,你正在做梦!明白吗?你和那些自杀的人们一样,都不属于这个世界。梦醒的时候,也就是该离开的时候。”
我似懂非懂地望着他,他继续说道:“最近,你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丢了?哦!”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丢了你的闹钟,莫名其妙的,那个闹钟就失踪了,对吗?”
我点点头,说:“而且,我还记不起那枚闹钟是哪来的,丢了之后才发现,它好像是凭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的。”
焦醒点了点头,好像对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每个人进入梦境中的世界时,都会有意无意地带一件不起眼的东西进来,那件东西是我们得以回去的关键,比如那枚闹钟,因为是从你的现实世界里带过来的,所以你在这个世界里并不记得。其实它并不是丢失了,而是回到现实世界,准备叫醒你。所以,从它消失的那一刻起,你随时都可能醒来。”
虽然最近对这个世界的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但我依旧觉得焦醒的说法过于荒唐:“那这个世界就是我梦到的世界了?如果我醒了,你和所有人,还有整个世界就都消失了吗?”
焦醒摇摇头:“这个世界不是因你而存在的,是人在做梦时,会不由自主进入的世界。”
我思索了片刻,继续问:“那么,所谓的苏醒,对我现在所处的世界意味着什么?”
焦醒坐到沙发上,拉着我也坐下来,说:“所谓人生,就是一梦。平安一生老死的,叫睡到自然醒;因为种种可怕的意外惨死的,叫从噩梦中惊醒;还有些人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死去,那他就是美梦落成空……”
“那么你呢?”我打断他。
他黯然道:“我也会醒。只是,还没到时候。其实这个世界上一直存在着一个秘密公益机构,叫做‘阳光闹钟公益服务部’,我就是这个机构的成员之一,我记得我给过你名片。”
是的,他是给过我名片,名片的背面印着“被阳光叫醒,享真实人生”,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其中另有深意。
焦醒继续说道:“我们的职责,就是把应该苏醒的人,在适当的时候叫醒。如果一个人没有在该醒来的时候醒来,可能会对他的现实人生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比如,一个人在该醒的时候没醒,结果误了飞机,为了及时赶到机场,而在路上出了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