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蚁
文/春虫夏草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比较文学》。
被我们揶揄为“二十一世纪的孔乙己”的杨教授还在拿着用了至少二十年的讲义照本宣科,同学们都打着连天的哈欠,只有皇甫轩还趴在桌子上很认真地写着什么,惹得好多人纷纷扭过头看。
就是从所有女生的角度客观地说,皇甫轩都是个内外兼修的美女,被评为本校的校花绝对没有经过任何暗箱操作。
要不是皇甫轩在两个星期前已经名花有主,投入了李时中的怀抱,可能每天晚上向皇甫轩或羞涩或大胆表白的男生还要超过一个战斗班。因此我听说好多女生们在宿舍十点熄灯以后还在被窝里感叹:这个世界真疯狂,想娶阿轩当新娘。
我和她关系倒不错,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李时中爱上了她,而我却暗恋李时中。嘘!可要替我保密哦,不然她知道了肯定不理我了。
皇甫轩可能终于写完了,抬起手,把手下的那张纸拿起来传给后面的同学看。
前面看过的女生都小声地啧啧赞叹:真像真像,还笑得花枝乱颤。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呢?真是!
纸很快传到了我的手里,上面画的是一只黑身白头的蚂蚁,膘肥体壮,威风凛凛。嘻嘻,怪不得她们笑,原来蚂蚁的头上居然长着一张人脸,五官俱全,皱纹满面,还架了副老式的黑边眼镜,那不活脱脱就是杨教授的脸吗?上面还写着一行小字:我想送给杨老师的情人节的礼物。
我这才想到,明天就是情人节了。
皇甫轩太有才了,我瞅了一眼还在循规蹈矩有板有眼地讲课的杨教授,把它赶紧传给了后面的男生。
最后有两个男生为了争抢那幅画,差点儿碰翻了桌子,教室里的笑声立刻连成了一片。
杨教授放下课本,审视了半天才明白大家发笑的原因,他没有生气,习惯性地夹起课本说,今天就上到这里。
说完就走了。
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大家都抢着去欣赏皇甫轩的作品,我又凑了上去。
画上那张人脸的嘴角模模糊糊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丝浅浅的血迹。
我指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血迹对大家说,你们看,好像阴气很重啊?
乌鸦嘴!我话还没说完,就有男同学对我嚷道。
我不再说话,委屈地伏在桌子上抽泣起来。
我们学校好多学生都因为仇富心理而对我没有好的看法,他们经常说,那个柳青青呀,长相普通成绩中下,除了家里有几个破钱以外好像在她身上就再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地方了!只有皇甫轩听了后却不以为然,常对我说,别理他们,你老爸有钱开公司开工厂开宝马开发资源,难道也是你的错吗?
一只老鼠刺溜一声从我的脚底下钻过去,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天天都有老鼠啊?什么破学校啊这是?
讨厌死了。
虽然上午的事情弄得我心情不好,但是晚自习我还是按时去上,四楼的阶梯教室。
翻开《外国文学》,里面一个个像葡萄串一样的人名和地名让我如读天书,想到明天的情人节,班里已经有不少男生女生暗地里成双入对,可是我喜欢的李时中却爱上了皇甫轩,就像梁山伯爱上了祝英台那样痴情一片。为什么他爱上的不是我?想到这里,我真想跑下楼去,一个人躲在茂密的芭蕉丛里,静静地哭一场。
抬腿欲走,我又犹豫了。也许是因为明天就到情人节的缘故吧,今天阶梯教室内的学生特多,不但座无虚席,有的座位上还坐了两个人。我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要想成功抵达教室大门,我要挪开24位男同学以及6位女同学的脚,还是算了。
突然旁边那个名字叫阿美其实和我一样一点也不美的女生尖声尖气地叫了一声:啊!蚂——蚁!
吓死我了,不能小点声啊? 我心里抱怨着,然后扭过头对她没好气地嚷了一句:“叫什么叫,是不是没见过蚂蚁啃骨头啊?”
没想到那位叫阿美的女生叫得声音更尖了,我从来没有听过一个人能把声音喊到那样一种变形的程度,就像钢针在玻璃上划过发出尖利的颤响已经不像人的声音了,这使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旁边又有几个女生尖叫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我顺着尖叫声的方向看去。
水泥窗台上,洒满了柔和的月光,像披了一层圣洁的薄纱。
在那层薄纱上,有好多只黑身白头的蚂蚁在忙忙碌碌地来回走动,威武雄壮,步伐整齐,仿佛要执行什么重大的任务似的,也许是受到了惊吓,它们现在都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我们。
这些蚂蚁的个头比平时所见的蚂蚁要大十倍左右,蚂蚁的头部长着和人一模一样的脸,而且还可以看到它们大大的眼睛里的诧异。
这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今天上午皇甫轩的那幅画。同时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这样一个陌生的名字:人面蚁。
是的,我好像在一个科幻小说里见到过这个名字,这种蚂蚁浑身都充满了神秘诡异的气息,从不和人来往,至于是自然造就还是人工培育,还无从知晓。对于它们,我们人类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没想到,它们竟然出现在了这儿。
当然这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不知是不是蚂蚁听到了什么命令,就在几个好奇的男生想走近窗台仔细地观察它们时,它们像听到了命令似的步伐一致地快速跑开了。
大家顿时没有了看书的热情,都围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这群不速之客。
他们也都说就叫它们“人面蚁”了,对于它们来说,还有比“人面蚁”更好的名字吗?
有几个好事的男生还为这群蚂蚁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打起了赌,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下自习后,我照例和皇甫轩一起回了宿舍,平时我们在路上都是有说有笑的,可是今天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没说话。快走到宿舍楼下时,她才贴近我的耳朵说,青青,我刚才怎么看到蚂蚁的嘴边有血迹啊?
你也看到了啊!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提醒她说,你记不记得了,你上午画的蚂蚁的嘴边就有血迹的。
真的吗?皇甫轩有点发抖地握住我的手说,不会吧?我根本就没有那样画啊?
没有画?那血迹是怎么来的?不会是我的幻觉吧?
我怎么知道?皇甫轩带着哭腔说。
回到宿舍,大家还谈兴甚浓,非缠着皇甫轩把上午比较文学课上的那幅画的创作灵感交代出来,以便大家进一步深入探讨她的那幅画和晚自习上出现的蚂蚁的关系,可是皇甫轩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说自己要去找李时中,这下子我们都不干了,“你想改就改啊?”“还有没有一点点集体主义精神?”我们恶作剧地把皇甫轩摁在床上说,“不行不行,本宿舍正在讨论重大事件,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
皇甫轩挣扎了半天也动弹不得,等到发觉我们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就说了句“我要睡觉了,这下你们满意了吧?”然后就赌气睡下了,不再理我们。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极了,我们也没有了瞎聊的兴致,识趣地关门,洗脚,上床。
不多会儿,宿舍里到处激荡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窗外月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被一阵尖叫声吓醒了。
是皇甫轩!
皇甫轩坐在床上满脸是汗,脸色发白。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们都很着急地问她,问了半天,她才说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泓清泉中,水深没胸,水凉入骨,天色低沉,风起云涌。想喊救命,可是她不敢喊,因为有好多蚂蚁都站在岸上对着她咧嘴狂笑,嘴角挂着血迹,他们都长着一张和李时中一模一样的脸,就像自己画里的蚂蚁和晚自习上的蚂蚁一样。
给李时中打了电话才知道,他出差了,正在千里之外的长沙。
我们安慰皇甫轩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你想李时中了才会梦见李时中以这种方式出现吧?再说了,好多人都说梦和现实正好是相反的,说不定这是个好梦呢!
话虽这么说,我们还是没有了睡意,眼睁睁地陪着皇甫轩捱到了东方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