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作为丁家唯一剩下的人,诗儿接管了黄亭子,三年后在诗儿毕业的时候,她动用了丁老爷子留下的遗产翻修了这座小二楼,也同时改变了黄亭子原有的风格,从那以后黄亭子就变成了魅行者俱乐部。怎么说呢,看看我你就知道了,艺术是很难让人生存的一种行业,尤其是当你要维护起码的尊严时,我坚持了要走艺术的道路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诗儿却给那些坚持走艺术道路的人开拓了一个资源、思想交流的空间,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

穆欣依含笑着注视着他的脸轻轻点了点头,又像是在摇头,那表情却是不置可否,安冬实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那么,现在的艾诗儿,对那件事有着什么样的看法呢?”

“这个……”安冬搔了搔脑袋,“我觉得这些年来她对那件事情一直都有着很深的抵触,每当提到的时候她都很失落很惘然的样子,她觉得如果没有自己的出现就不会有那场悲剧的发生,她还没有好好地报答待她如亲人般的父亲和姐姐,他们就以各自的方式离开了,她觉得愧对丁家。”

“既然这样,她一定经常去精神病医院看望丁梓伊吧?”穆欣依问。

“没有。”安冬肯定地摇了摇头,“她说不想给姐姐更大的刺激,但是她铁定了心守在这儿等姐姐痊愈后的归来,她要好好待她。”

有那么一会儿,穆欣依的眼睛浑浊了起来,待她调整过情绪之后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对于艾诗儿来说,她所经历过的人生到底是不幸还是幸运仍然很难判定。毕竟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做出投入的样子来也算是给讲故事的人一个很大的面子。穆欣依也跟着故事中的主人公一同惆怅起来。

“虽然一切归于风平浪静,但我能看出这些年来诗儿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一是对于丁家的愧疚,二是来自生意上各种各样的麻烦,情绪变得越来越不稳定,变得越来越不信任别人,经常爱产生偏激的想法……这些我虽然统统看在眼里,但不管是生意上还是在生活上的问题,什么忙我都帮不上……”

穆欣依附和着点点头。

“故事需要拓展,不论是人物传记还是酒吧的兴衰史,都已是过时的套路。”

“看来我还是没有抓到好的角度……”

“不如以它为蓝本,我们策划一个复仇的故事。”

“复仇?这里何来的仇恨?谁向谁复仇?”安冬错愕地张大了嘴。

“我要再好好想一想,还是明天老地方见吧。”

真相

2009年8月8日。第五夜。

1、

穆欣依再次出现在魅行者俱乐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那里少有的冷清,为数不多的顾客稀疏地被安排在凌乱的夜场四周,服务生在小心翼翼地打扫地上的碎酒瓶,那些昂贵的酒不知被谁狠狠地摔在地上,它们如天女手中扬起的花海一样优雅地坠落在沙发、桌子、舞台、吧台上……到处都散发着烈气熏天的酒味,好像闻一闻都会醉。沙发套已经被撤下去清洗了,几个清扫员边整理着桌上的垃圾废物边谈论刚刚发生过的那场激烈的战争。

穆欣依并不避嫌,她款款走向吧台,拿起电话按出了一个号码。

前两次都被挂断了,第三次被接了起来。

“还打电话干什么?!明天我就搬离这里!我不再需要你的施舍!”

“是我,穆欣依。”她静静地说,“我在魅行者。”

“噢,是穆老师……可是……我现在不想去那里……”

“那我去你那吧。”

“那就麻烦了,我在家等您。”

接下来我们看看穆欣依是怎样走出魅行者俱乐部的吧。

她身穿镶着亮片的紧身黑色衣裙,脚上配的是一双惹眼的金色高跟鞋,刚烫过的一头栗色卷发在脑后掀起一层大波浪,若隐若现地挡住闪在眼角的那一抹蓝紫,妖娆的两片腮红像春天的桃花。她拎着一只小手包,动作优雅脚步轻盈地消失在魅行者的大门后。

不要对她的形象感到震惊。请你相信,这场戏中表现得最好的演员,其实是个智力超群的编剧,她可以在自己编纂的故事里来去自如地规定每一个角色的发展方向,虽然看起来她也只是个演员,但请相信,这场戏里,其实穆欣依是个不折不扣的幕后高手。

其实在半个小时以前穆欣依就来过这里了。她刚好碰到外出回来的女老板艾诗儿正在跟男友发飙。全夜场的顾客都以专业的娱乐精神幸灾乐祸地关注着战事。

这个很好理解,一个神经质且偏执狂的女人一路风尘外出归来,听到有人跟她通风报信:她花钱养的男人跟别的女人连续两天在酒吧密闭的小包房中私会,每一次女人离去的时候男人都在后面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的背影,每一次迎来女人的时候他脸上泛着的都是掩藏不住的欣喜;她才出去五天,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竟然敢在自己的地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令自己蒙羞,这对无耻的狗男女,丧尽天良地让叱咤生意场近十年的自己自此颜面扫地!

当然,那些告密者的目的也是千奇百怪:有想看场好戏的,有眼红嫉妒的,还有认为事件本身就是这样的(这就算是好意的了),有暗恋女老板或她那生不逢时的男友想趁机拆散他俩的,大多数都是专业损人不利己的。你说一个女老板没那么好骗?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哪!

首先女老板将男友从后台拉出来先是一顿狂扁,被员工拉开后便开始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诸如“臭不要脸狗男女”、“吃里爬外”、“养男人不如养条狗”之类的,有些用词之卑劣是世人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坚守文明的缘故我们在这就不一一列举了。骂人进行中手也没闲着,那些唾手可得整齐排列在吧台上面的酒瓶也被她疯狂地一口气儿全部掀翻在地……安冬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对方也一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艾诗儿的肺活量很大,可以连骂上十几分钟不喘气;她的词汇量也很丰富,可以在几个回合之内不出现重复的侮辱性语言。其中有一句“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住我的连学费都是花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这句看起来再朴实不过的事实深深地刺痛了安冬的自尊心。

他转身离开了。

艾诗儿痛哭流涕捶胸顿足望着他的背影仰天长啸:“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穆欣依隐蔽在层层叠叠的看客队伍里,冷笑着随风潜入到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

半个小时后穆欣依换了套衣服回到酒吧打了那个电话,然后直奔安冬家。

2、

安冬先是被穆欣依吓了一跳,因为他从没见过她穿成这个样子,也因为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不久前才见过的人。

“不好意思,今天跟女友吵了一架,还麻烦您大老远跑一趟。”他满怀歉意。

“那都不算什么,现在还是先给你讲一下我这个关于复仇的故事。为了方便叙述,我将仍用角色本身的名字。

故事有三段,前两段是关于同一个历史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版本,对,就像《罗生门》那样。

第一部分就按你所说的那样。

第二部分我们要揭穿艾诗儿的阴谋,事情的真相是:艾诗儿受到了丁家父女的恩惠后,非但没有竭尽所能地报答他们,反倒爱上了恩人丁梓伊的男友仲海峰,仲海峰跟丁梓伊情深意笃,根本不把艾诗儿当回事儿,他只想像丁梓伊一样把艾诗儿当成一个小妹妹看,厚道的他还把艾诗儿向他表白的事统统告诉给了丁梓伊,丁梓伊也只是微微一笑不放在心上。最终自卑的艾诗儿恼羞成怒杀掉了仲海峰,然后嫁祸给丁梓伊。”

“这怎么可能?!人人都看见丁梓伊……我是说,我们怎么推翻那些确凿的证据?”

“事发前艾诗儿打电话将丁梓伊叫出了女生寝室,把她引到一个没有目击证人的地方,比如学校那条隐蔽的林荫小路,晚上那里人很少,除了下晚课的少数学生没人会去那里。丁梓伊等了好久都不见艾诗儿的踪影,等了多长的时间?足够艾诗儿杀一个人的时间。等她重新回到寝室的时候,保卫科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她却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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