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文/马遇春
楔子
“穆姐:今晚九点艺大门前魅行者俱乐部,电影《偷窥》的原著作者专访,不见不散!——电视台小景。”
穆欣依看了这条短信,不知为何心底升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最近创作进入了瓶颈期,她的心情总是好不起来。
车行至海默戏剧艺术大学门前的学院路上,随拥挤的车流在晌午的烈日下蠢蠢欲动。她忍不住扭过头向路边的艺大望了望,一个钻石般的二层小楼正耀武扬威地比邻着那座散发着古典气息的著名学府,小二楼的墙壁镶满了银白的玻璃镜子,在烈日的照耀下灼灼生辉;二楼的屋顶斜立着同样银白锃亮的大啤酒瓶,瓶体部竟然横悬着一块木板:魅行者俱乐部。置身于室外的穆欣依仿佛都能感受到夜晚酒吧里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杯光酒影的奢靡与不公平交易的罪恶。
或许在艺术大学门前出现这样的场所不足为奇,但在那一刻穆欣依的心里觉得非常不舒服。很不协调,她想,遂不禁对这家酒吧老板的艺术品位和专业修养提出质疑。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毫无防备地看到酒吧里走出来一个人,那只是个模糊的身影,却令她产生了一秒钟的出神,正待她想仔细辨别一下那个身影的时候,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使她顿时失去了知觉。
公元2009年8月3日的地方晚间新闻中播出了这样一则图片新闻:今天上午十点半左右,市区繁华路段学院路艺术大学门口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沿学院路自西向东行驶的一辆黑色奥迪车在信号灯变红之后没有及时刹车,被侧方疾速行驶而来的一辆白色北京现代撞翻,两辆车内三名当事人伤势严重……
附带的图片则可一言以蔽之:惨不忍睹。
现身
2009年8月4日。第一夜。
安冬爱上了魅行者俱乐部。
他本应爱上这里,因为名义上他算是这儿的半个老板。但是在那一晚之前,他从未对这家有夜店性质的酒吧产生过任何依恋,每一次他在酒吧逗留过的时间都不超过半小时。
那天安冬的女友去外地出差,在艺大进修课程的安冬下了晚课回家草草吃过饭就来到魅行者俱乐部。正值傍晚九点,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那女人的穿着打扮,有点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一点都不光鲜:前额齐齐的覆眉刘海,脑后悬着四喜丸子般松松垮垮的大发髻,素面朝天,脸上还戴着一副烘托学者气质的黑框眼镜;她身穿一件白色文化衫,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还有那只手,那只紧紧握着玻璃杯的纤细的手,令安冬想起了鸡爪子。这人静静地品味着加了冰块的苏打水,翘着二郎腿悠闲地依在沙发里,慵懒地漠视着身边来来往往的眼神和议论。
安冬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校园里的女大学生都爱穿成这个样子,难怪他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是行为艺术?要知道这是在2009年,这里可是魅行者俱乐部。莫非她故意穿成这个样子,摆出冷漠随意的态度是为了等待有着另类独特眼光的星探前来挖掘自己?安冬由衷地佩服她的创意。
两分钟后他彻底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叫景新的记者又来了,每一次她采访的对象都会成为大家议论的焦点,这一次她坐到了那个搞行为艺术的女人对面。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那个打扮不入时的女人就是目前国内正当红的一线青年女编剧、畅销书作家穆欣依。文笔犀利、感情细腻、情节悬疑、套路多变是她的风格,安冬想到当年爱因斯坦穿着睡衣踩着拖鞋,一头乱发招摇地走在大街上的故事,也就可以理解这位创作型才女的行为了。
这位向来但闻其作未见过其人的女作家,这一次为什么肯出现在公共场合并且同意接受电视台的采访呢?要知道这位作家的为人是比她的作品还要出名的——除了作品,观众与读者对她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男是女,她从不透露与自己有关的任何信息,从不炒作自己以及自己的作品。她的名字就像凭空闪现的幽灵一样,每次出现都会令人产生无限遐想……
如果她仅在魅行者逗留这一夜的话,安冬也许会继续对她产生无限遐想。
但是穆欣依在接受这次采访后竟突然间一改往日的神秘路线,竟然每天晚上都会如约出现在魅行者。
黑洞
穆欣依又回到了黄亭子,可惜这时的黄亭子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黄亭子,它有了个暧昧的新名字:魅行者俱乐部。
车祸之后,穆欣依想通了好多事。有句古话讲,“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句很跩的名言说“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照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人来心动,人去而心随空。”她曾经无数次告诫自己,重生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所以要格外放开心里纠结过的仇恨与委屈,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但是自从那次开车经过艺大门前,看见那个所谓“文艺圈交流据点”的魅行者之后,她蓦地发现身体中什么东西痒痒地滋长起来,那种感觉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生理与心理所能承受的范围。其实她的心中一直有个黑洞,那个洞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深,直至今日深到无论如何都无法填满的地步。她知道,这个洞,只有黄亭子才能填满。
人生的变数实在是太大了,继续忍耐不再是释怀,而是懦弱。
她彻底改变了自己。
私人医生说,以你这种依靠镇定剂才能维持基本睡眠的人来说,劳神伤血的创作本身就是使病情不断恶化的根源,现在你竟然还说夜生活?去那种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夜场?不行不行,眼花缭乱的场面会更加迷乱你的心智,还有那里的味道——香水和烈性酒的气味会严重刺激你那脆弱的神经!别指望你会把持住自己不会上那些频频敬酒人的当,而你一旦对那里的酒喝上瘾了……哎,太可怕了!那种场合对你来说就是地狱,你会精神分裂的!难道非去那种地方才能找到创作的灵感吗?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每个人都是一个演员,你写点什么不好?实在不行你写写我也可以啊,我不会反对的,当然,我这么做绝不是因为要借你之手来炒作自己,我是你的私人医生,职业道德让我对你的健康负责!
穆欣依面带微笑地盯着这位精神亢奋侃侃而谈的神经内科教授,心说,如果仅仅是精神分裂,那很久以前我就尝试过了。
等待
2009年8月5日。第二夜。
她的来访惊动了很多客人。
不光是不入时的打扮。我说过,这里是魅行者俱乐部,在艺术大学门前。来这里的女人,可以说大多数都是艺大的女学生们,无一例外都会穿着最光鲜的服装,佩戴最拉风的首饰穿梭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一般她们会选择凸现身材的紧身衣裙;惹眼的红色或金色高跟鞋;将刚烫过的一头栗色卷发盘成一个发髻或者披散着瀑布一般令人想入非非的大波浪;眼角闪着一抹绚丽的蓝紫或钻金;妖娆的两片腮红像春天的桃花。这样的装备配上她们那曼妙的身材和娇好的面容,毋庸置疑,你一定会觉得自己来到了星光大道。她们手中拎着一只小手包,款款走出校园转身拐进魅行者俱乐部的大门,实在是城市撩人夜色下一道最炫目的风景。
来这里的男人,一般分三种。其中一种是,无论怎么看都是很养眼的那种,硬汉或者奶油小生,深沉或者阳光的类型;还有一种人,他们天生有一副好嗓子,不乏有达到天籁之音的人才。
这两种男人和之前提到过的那些女学生,任何人都不要小觑他们。因为没准哪一天他们就会登上最尖端的艺术舞台,成为娱乐界的佼佼者或是领军人物。但是在他们飞黄腾达的艺术生涯中,有种角色功不可没——那就是来这里的第三种男人和少数来往这里的其他女人。他们被称之为星探,演艺公司或唱片公司的高层领导,他们的一句话或一时的冲动会决定那些充满梦想的年轻人的命运。
我们可以想象出来,在这种地利人和的地方开一个这样有特色的供人享受的CLUB,想不成为文艺圈交流根据地都难。我们只能慨叹老板高瞻远瞩见利维行的眼光啦!那些把自己的将来寄托于娱乐圈的人们像鱼一样,一群群地在酒吧里游来游去,进行着没准哪一次就会改变命运的面试。他们谈笑风生、他们觥筹交错,他们像演员一样表演着各种表情和形态希望以此来换取真正的演员生涯……穆欣依冷漠地在黑框眼镜后看着这一幕幕人间悲喜剧,面部像神经麻痹的患者一样从未做出任何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