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夜宴
郑舞“啊!”了一声后,身体下意识地猛然跳开——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有位仆人模样的老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好似幽灵一般悄无声息,个头不高,衣着黯淡,眉眼在夜幕之下看不清楚,要不是刚才他对离自己最近的郑舞说了一声低沉的“欢迎!”她根本不知道身旁还有一个活人,一个不起眼到几乎隐形的活人。
老仆一边微微弯着腰对那两个显然也感到意外的年轻客人,恭敬地说着“欢迎,欢迎!”一边把手上拿着的一包东西交给周铮:“今天下午刚刚带回的蔬菜种子,这次的品种多,分量也不少呢。”
周铮掂了掂那包种子,对老仆笑道:“那咱们可得准备多一点肥料了。”
“是,而且储备肥料已经用光了,得抓紧时间准备。”
薛翔拼命扶着一旁的花房的玻璃墙才支撑着保持站立姿态——他的腿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发软,口袋里那节冰凉的指骨仿佛变得好似火炭一般灼人。
“对了,你去一下储藏室,我发现昨天交代你的活儿还没干呢。”周铮朝小楼指了指,老仆立刻一边答应着一边快步走过去。
“来,朋友们,看看我的花房。”周铮说着打开花房的灯,笑眯眯地做出“请进”的手势,饶有兴趣地看着神色不安甚至仿佛有些瑟瑟发抖的三人鱼贯而入。
不大的玻璃房子里,生长着各种茎叶,但是谁都不知道种的是什么,因为每个枝头上都是白色的棉纸包,把花朵都严严实实地罩着。
“当每一朵花长出蓓蕾后,我就把它用这种棉纸包起来,这样从花朵散发第一丝香气时,它的芬芳就地聚集在纸包里,不会无谓地散到空气中浪费。等花朵生长到怒放状态时,我才撤掉这些棉纸包,让蜜蜂闻香而来,用这样芬芳凝聚的精华花粉酿造出来的花蜜,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人间极品。”周铮侃侃而谈,忽然戛然而止,微笑着细细打量神色僵硬的三人,慢慢柔声道:“怎么你们都这么沉默啊?是不是刚吃完饭,血液都跑到胃里消化去了,没什么精神?个个都有点心不在焉嘛。”
“很特别的养花方式啊。”郑舞勉强咧开嘴,漂亮的脸蛋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特别,特别,很特别……”薛翔喃喃附和,不住地吞咽口水掩饰紧张不安。
杨宇也逼着自己开口:“我刚才还奇怪呢,怎么进了花房,也闻不到一点花香呢。”
“哥们儿,可千万不能有一丝花香泄漏啊,否则旁边蜂房里的小昆虫可要立刻蜂拥而至,那些被我那老仆熬得快要饿到发疯的蜜蜂,我觉得它们已经被压抑得有点变态了,所以哪怕你只被轻轻蜇一下,可能就该轮到你发疯了。”周铮看着三人赫然大变的脸色,立刻安慰道:“别怕,别怕,一会儿回去吃了饭后甜点蜂蜜蛋糕,我想你们会立刻忘掉现在不愉快的感觉。”
回到小楼,大家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和扣在玻璃圆罩里的蜂蜜蛋糕,圆润金黄。周铮一边说着“晚上的风开始凉了”,一边一扇接一扇地去关上四面的窗户。薛翔看着他一扇扇地关窗,“密室”的感觉在他头脑里越来越强烈。
杨宇一边帮着去关楼梯边的窗户一边留意到楼下储藏室传上来的敲击和打磨金属的声音,让人一阵阵头皮发紧……
关好所有的门窗后,周铮看到杨宇还站在那里,边说道:“哥们儿,帮我就近去储藏室看看吧,要是老仆的活儿干完了,让他也上来喝杯茶休息休息。他也够累了,而且明天还有不少活儿要干呢。”
杨宇依言慢慢顺着光线昏暗的楼梯下到储藏室,那里堆满了各种烹饪的器皿工具和乱七八糟的东西,刚才一阵阵的敲击打磨声还在继续,可是老仆呢?他压根看不到!
杨宇的头皮发紧得有点揪疼了,慌乱之中,脚步一滑,滚下了最后几道阶梯,手脚瘫软地坐到地上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口巨大的钢锅,高度一米,直径一米。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敲击声消失了。正准备要站起来时,他赫然看到老仆的头在巨锅边上冒出来!大骇之下,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瞪得爆出来了!
“你!!!你在干吗?!”
“补锅啊。”老仆一边说着一边保持着下人谦卑的微笑在巨锅里站直了身体,然后有些费力地拿着工具从锅里跨出来。看样子他刚才是跪着去补有些漏了的锅底,听到杨宇滚落下来的动静,才直起身体看看怎么回事。
杨宇顾不上老仆朝自己伸出要拉他起来的手,瞪着那口足能装下一整个人的巨锅,想到周铮说自己唯一没吃过的东西,这时鼻子里又闻到了一丝两个小时前刚刚闻过的熟悉香气——蛇羹的汹涌喷香,这才发现地上围着那口巨锅摆放着一袋袋的各种香料。
还有刚刚听到的那句周铮对老仆说的话——“明天还有不少活儿要干呢”……
杨宇猛然觉得刚才看见的不是老仆的脑袋!
老仆忽地走近杨宇,极其谦卑地弓起身,脸上堆起笑容,伸出一双枯瘦干硬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说:“走,咱们上去吧,别让大家等急了。”
杨宇身不由己地被他拉住,感觉到在老仆人满脸的皱纹中,一双眼睛闪着异样的光。
扶着杨宇走上楼梯,回到餐桌旁,老仆殷勤周到地为每个人倒上红茶,然后拿着一把餐刀,手法精准好似拿着手术刀一般将蜂蜜蛋糕极其均匀地切开,一一分到每人面前的骨磁碟里:“请慢用。”
周铮细细品完最后一口蛋糕,看了看三位食不甘味的客人,笑道:“看来今天下午大家走的山路太多,都累了。那就该好好休息,我带你们去客房吧。”
小楼有三层,每层都有一间客房。
杨宇迫不及待选了离地下储藏室最远的三楼。
郑舞打定主意不要和满浴缸蚂蝗同层的一楼,这倒好解决,因为薛翔愿意住在一楼,于是她住进了二楼的客房。
“山里没什么电视娱乐,手机信号也几乎没有,大家就洗洗睡吧。”周铮笑眯眯道,忽然想起什么:“跟你们说啊,山里怪路纵横,白天没有我的地图都特容易迷路,更别提晚上了。所以如果你们有谁实在睡不着,与其想自己出去走走散闷,不如来找我下下棋。”
薛翔知道周铮想吃的人肉是自己!
薛翔是周铮在七星烹饪学院的学弟,父母早逝在福利院长大的周铮对这个学弟简直是满腔热情地当亲弟弟看待——不光在学业上对薛翔帮助很大,而且每每自己研制出不同凡响的绝世佳肴,总是第一个让他尝鲜,分享创作的喜悦。
而且周铮毕了业,成为顶级餐馆的主厨后,只要薛翔要求,他就毫不迟疑地让这个学弟来自己身旁学习和实践。
短短两年时间,薛翔记不清自己多少次偷偷把周铮辛辛苦苦想出来的创意窃取出来卖给一些不怀好意但给自己塞红包的餐馆老板。
于是周铮越来越频繁地惊见新菜式发布的同时甚至之前,就有“山寨版”出现。
薛翔当然不敢百分之百地抄袭,但是换汤不换药对于他这个七星烹饪学院的学生就简单得多了,用一些便宜的原材料,还能使菜品价格便宜,增加竞争力。这不仅对周铮的工作造成很大损失,而且为他招来很多美食评论家的恶评,包括对他人品的猜疑。
当然对周铮打击最大的就是他这个学弟,薛翔忘不了自己的恶行暴露后,周铮那仿佛身受雷轰一般的惊诧愤怒——这个自己拿他当至亲的身边人,竟然是一枚装满毒药的炸弹,慢慢侵夺他的烹饪天才后又把他那颗毫无保留的信任之心炸得粉碎。
所以当周铮把心门彻底关上,看上去对人性绝望的他悄没声息地离开了大餐馆,来到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住下,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
两天前,正为准备毕业餐宴菜单而头大的薛翔收到周铮的请柬,确实有点惊讶,难以想象他已经忘记了两人之间鸿沟一般的裂痕。犹豫之余,他得知另外还有两个人受邀,薛翔觉得周铮大概是耐不住山中寂寞,想和旧友聚聚了。
况且请柬中说明晚宴的菜式是前所未见的,这实在是勾起了薛翔的盗贼贪欲,谁不想?他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