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衫婆婆

花衫婆婆来的那天,北京下了一场很大的雪,为了方便去老人那里,苏名园和我住在一起,那天因为阴天,我们都起晚了,脸都没洗打车就去了老人家,老人嘶哑的声音传来的时候我清楚地听见她说:“现在这小姑娘心善,你这几天怎么没来,天不好吧,我都觉得这几天天冷了。”

花衫婆婆还是一句话都没说。依旧是倒水,喝水,还有老人沙哑的声音,苏名园问我:“进去吗?”

我摇了摇头:“如果那些人都是她杀的,她看到我们,没准也会杀了我们。”

和老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们对花衫婆婆的了解也多了很多,老人说话,她不说话,但是会写,她的事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写到老人手上,老人才知道的。

她有一个孝顺的儿媳,什么都给她买,孙女也很漂亮,已经上大学了,过两年也许就会结婚,也许也会生孩子的。

那天,花衫婆婆并没有离开,我和苏名园等到很晚都没进去,那天苏名园家里有事,离开老人家,她就自己打车回家了,夜幕中,我自己往家走,一路上,想到已经死去的外公,也寡居的外婆,每周她最高兴的就是儿女回家,纵使有刷不完的碗筷,扫不完的瓜子皮,她也高兴,我们不回去还要打电话的。

苏名园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外婆的床上,外婆在旁给我削苹果,苏名园说:“张墨……”电话那边的苏名园声音沙哑,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你在哪儿?”

我打车回了家,苏名园就在我家门口,看到我紧紧地把我抱住,整整一夜苏名园说的都是花衫婆婆的故事,如果不是她回家,问了她母亲林奶奶的事情,我们也绝对不会知道花衫婆婆是怎么死的。

苏名园说:“我妈说,林奶奶是被冻死的,那时候小区里面有单排的别墅,林家就在其中一间别墅里,那时候也是快到春节了,林家的儿子和媳妇带着快要升学的孩子出国玩,只留了一个老人在家,那时候林家的儿媳很吝啬,他们离家半个月,只给老人留下了十几包方便面,一暖瓶水,后来小区里的人说,本来她的意思是让老人一天用一壶热水的,自己打自己烧,只是她走的时候怕老人在家总是看电视费电把电拔了。也怪林奶奶的命不好,儿子媳妇都走了以后,家里没人,她腿脚又不好,晚上也黑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本想爬起来却怎么也爬不起啦,那时候小区因为水管被冻裂,断了十天暖气,老人的儿媳和邻居说家里没人,林奶奶也和他们出国,所以小区停暖,谁都没有想到林家。

林家有人那天已经是大年初五了,小区的暖气被修好,而林奶奶的死讯也是那天传来的,看到了尸体的人说,一个老人在冰冷的屋子里待了十天,没吃的,没喝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死。我妈说,如果那时候有一壶热水她也能抗上十天呀。

苏名园说:“林奶奶死的时候就穿着那件花大衣,那是她儿媳的衣服,她儿媳不要了给了林奶奶穿,小区的人说那是她儿媳给她的第一件衣服,也是最后一件。林奶奶死的时候儿子儿媳要给她换寿衣,只是那件衣服却怎么也扒不下来。

苏名园的话音落了很久我都没说话,我想对花衫婆婆来说她不懂什么潮流什么名牌,什么限量,只要能在寒冷的屋子里让她穿暖就是最好的。

再去那个寡居老人的家的时候。花衫婆婆也在,寡居老人躺在床上气息已经很弱了,花衫婆婆就站在角落里,惨白的脸看着我和苏名园。看着花衫婆婆苏名园哭着道:“林奶奶,你别带孟奶奶走了,我们会照顾她的,给她吃饱穿暖,并不是所有的寡居老人都会像您一样,放了他们吧。求您了。”

花衫婆婆并没说话,也没有看苏名园,许久之后还是孟奶奶说:“好孩子,这都是我的命。”

苏名园回头哭道:“不是,这不是命,奶奶你能活得长命百岁的。”

屋里的气氛因为苏名园的发癫而变得沉重起来,我看着花衫婆婆,苏名园也看着,许久之后,她沿着衣柜边离开了那间屋子。

看着花衫婆婆离开,苏名园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而我摸着孟奶奶干枯的手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再去看孟奶奶那天早上,苏名园很早就起来上网,她在网上创立了一个论坛,是写关爱老人的,只是那天苏名园的论坛却没更新,一切就像是停在那条新闻上,孟姓老人今早被发现死于租屋中,享年七十六岁。

花衫婆婆还是下手了,昨天我们离开的时候孟奶奶还在笑,还在说明天等我们来,让我们给她讲故事。

那之后的整个冬天,许多寡居老人死在了家里,因为寡居老人的惨死,社会对寡居老人的关注增加,一切福利铺天盖地而来,只是有些福利即使你给了他们,他们也是会给他们所珍惜的人。

春节前,母亲彻底休假,带着我和外婆去商场买春节的新装时。我穿着一件耐克的羽绒服问外婆好看吗,外婆点了点头,身上依旧穿的是小姨剩下的羽绒服。

带着外婆去买衣服的时候,母亲要外婆试穿,外婆看了看价签说:“这么贵,我不要,你给张墨买吧,小姑娘才穿好的,我穿你们剩下的都穿不完。”

听着外婆的话我哭了起来,羽绒服的柜台前,我哭得泣不成声,花衫婆婆,张奶奶,孟奶奶,外婆……他们生儿育女一辈子,即使在年老的时候也不会为自己奢侈,固执得不让儿女破费,穿着儿子女儿、甚至孙子孙女的旧衣服。

那天我什么都没买,却把外婆打扮得里外全新,我想我还有几十年能穿新衣服,能穿好衣服,而他们可能仅仅只剩下十几年了、甚至几年了。

春节前的北京下了一场大雪,还有十天就是春节了,街上挂满了红色的福字,还有很多喜庆的灯笼,电视里寡居老人的死亡率依旧在增加,很多组织在这个春节开始关注寡居老人的生活,当我和苏名园看着电脑里寡居老人干瘦的脸,彼此拉着彼此的手,什么都没说,连眼泪都没有流,花衫婆婆的事情我们没有告诉别人,也没有再去找她要她放手,因为我们明白了。每一个老人都像花衫婆婆,她要得不多,只求子女安康,她吃得不多,只求子女吃饱,花衫婆婆以恶意扰乱社会,只是让那些离家在外的孩子更为关注她们独自生活在家,冬天受着严寒,夏天耐着酷热的父母。我想,对电视上那些寡居老人来说,社会再温暖,也不如女儿的一双手,儿子的一句“妈”。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那些寡居老人的孩子在这样一个本该团圆的日子失去最为敬爱的父母,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正反思自己的过错,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不失去永远也不会懂得珍惜。

而在这样奇异又或者说可怕的经历中,我和苏名园学到了也许这一生都学不完的关爱,相守和感恩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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