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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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曼森

我一直在寻找一只叫做思奇的猫,很执著。所以当爸爸敲我房门的时候,专心跪在地上找猫的我随手扯了件白色的网织毛衣套在身上就去开了门,爸爸见到我眉头紧蹙,啪的一声摔上了门,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网织毛衣是漏洞的那种,很大很大的洞,里面是黑色的胸衣,也许是因为这个。

就是因为这个,为这事我妈还特意找我哭了一场,她说喜乐你已经二十岁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懂事?她很伤心,她的记忆被掠到很多年前,喜乐,小时候的你是多么的可爱,多么的惹人怜啊?声泪俱下的架势。我忘了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可爱与惹人怜,那是她的记忆,不是我的。我不觉得现在的自己与小时候会有什么可比性,我也习惯了妈妈在教训我的时候一定要把“你小时候怎样怎样”挂在嘴上。

末了她说,喜乐,你什么时候能懂事呢?

她又犯病了,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过去,具体时间是我小时候,精确到什么时候估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是病人,可在她眼里,病的一直是我。

我不想再听什么“你小时候”或者看见她的眼泪真的掉下来,所以我转移了话题,我问她,“妈妈,我的猫呢?”

她立马尖叫起来,“你的猫,你的猫,你还知道什么?一只猫,它死了,早就死了!”

“你胡说!”我也叫了起来,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讨厌思奇,一直都是,只要我一提起她就会反常,大叫着,恨不得吃了我。所以很多时候我都会想思奇是不是被妈妈用脚碾死了,她会的,她是病人,而且她是那么的讨厌它。

家里又爆发战争了,因为我,因为爸爸不准妈妈对我吼,他们没有了齐心合力要把我送走的默契,战争很汹涌。

他们要把我送走这件事我一直记着,不是我的记性有多好,而是他们在不争吵的时候还是很有默契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会把我送到哪里去。

我坐在地上死死堵着门,怕气急了的妈妈会把矛头指向我,毕竟我是罪魁祸首,我用指甲一点点抠着门上的木漆,希望时间快点再快点过去,快点结束这场战争。

妈妈的哭声像绳索一样,一圈一圈勒住我的脖子,很疼,却不敢挣扎,哪怕是一下都不敢。妈妈哭够了就开始大声咆哮、咒骂,木头阁楼被震得摇摇晃晃,我的水仙花瓣被震落一地。

天开始下雨,争执结束了,也许是因为妈妈再没了哭泣和谩骂的力气。我把门悄悄打开了一道小缝,一眼望见满脸是血的妈妈,她在看我,用厌恶和仇恨的眼神,我快速地合上了门,看见房间里到处都是妈妈仇恨的眼。

我躺在床上不敢睡去,也不敢睁着眼,我怕看见完好的天花板被两只流着血的眼珠硬生生撑破的可怖景象。我裹着被,可是越紧就越冷,仿佛一股冰凉刺骨的气息在一点点向自己逼近。

门被打开了,是妈妈。为什么不是爸爸,为什么!

我借着月光看见妈妈脸上的血已经凝结,还是那样仇恨的眼神,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想说出来,但是我张着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妈妈向我走来,越走越近,手里的东西“刷”地晃过了一道白光,是刀。她要杀我,杀死她的女儿!

我不想死!一点儿都不想!我一下滚到了地上,木制的地板戳伤了我的手,手在流血,膝盖很疼,我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关节都被锁住了一样,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生硬,但我还是要挣扎,我说不出话,没有办法求爸爸来帮我。

妈妈依旧在向我靠近,手里刀子的白光一闪一闪的,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虽然不是很喜欢我,但我毕竟是她的女儿,她有再多的气,再多的怨都会笑着对我,而眼前的人是谁?总不能是被哪个灵魂附身,如果是呢?

我不能让她杀了我,绝对不能!我必须逃掉,但是我没有退路了,我的身后是面墙。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想很多,我也会。我想知道为什么妈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想知道爸爸妈妈到底要把我送到哪里,我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思奇。

没有机会了。

因为我看到妈妈举起了手,屋子一下子亮了,她用血淋淋的手给了我一个耳光。

妈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爱哭?她给了我一个耳光,自己却哭了,抱着我号啕大哭,比被爸爸打了还委屈。她手里拿的也不是什么刀,只是拎了瓶水,她说,喜乐,家里没有牛奶了,今天委屈点儿,喝白开水好吗?

刚刚不是要杀了我吗?这会儿又这么好心,装得那么像?还是因为爸爸打开了灯她没办法下手?

爸爸站在门口,吼,不就是给孩子送口水吗?要这么久,你还能干点儿什么?

妈妈回头看了爸爸一眼,没说什么,把水递到我手上,说,乖,好好睡。

她脸上的血已经没有了,手上也没有,可是刚才我明明看见了。我从她手里接过水,迅速地爬上了床,我怕灯会突然暗下去,再次被那血手甩一巴掌。

早上吃饭的时候我问妈妈我的猫呢?妈妈说它跑出去了,一会儿吃完饭你去找找吧。

我说,好。

爸爸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他是医生,很忙,可是他医不好自己的老婆,这是件很悲哀的事儿,但这也是事实。

我常想他和妈妈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如果没有爱情我是从哪里来的?可是如果有爱情,为什么爸爸对着妈妈的时候总是那么的沉默,爸爸的话很少,我忘了他以前是什么样子,至少在我所能寻到的记忆里他很少说话,甚至很少笑,脾气很坏很坏。

餐桌上妈妈问我你昨天晚上看到我为什么跳下了床?做噩梦了吗?

我突然想起被打的那一巴掌,扯过妈妈的手,没有血,甚至连一道小口子都没有,这么快痊愈?还是昨天晚上打我的不是我妈妈?

“你的手不是伤了吗?”我问。

“没有呀!”妈妈说,把煎蛋掀了一豁口,流出黄色的蛋黄,“昨天你爸爸帮我染头发来着,真是老了,头发才染了几个月。”

我才没心情听她说那些,继续问,“你的脸呢?也没伤?”

“没呀!”妈妈有点儿惊讶,“我的脸怎么会伤?”

“你染的红头发?”我也很惊讶。

“你这孩子,我这么大岁数染红头发干啥?再说你看我这头发是红色的吗?”

“那你和爸爸吵架了?”我继续证实。

“嗯。”提起这个妈妈的表情突然变了,好像心情也差了很多。

“为什么吵架?”

“为了你那只死猫!”妈妈摔了筷子!

“思奇没死!”我激动地站了起来。

“哦!”妈妈语气软了下去,“对,对,它没死,没死。”

看,她又犯病了。

思奇当然没死,只有这个我永远不会记错。

春末,这么美好的时节,嫩绿的小爬山虎爬上了我家的木头阁楼,爸爸新栽的葡萄长势很好,像是施了肥料,而我种在旁边的小西红柿已经开始打蔫,浇水浇水,一会儿再去找思奇。

我的花洒是透明的,本来上面印着花,用得多了便磨没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远是最新的,如同记忆。突然想起我那被震掉了花瓣的水仙,也该浇水了,只是当我浇好了所有的花花草草之后爬上楼发现我的水仙依旧完好,这个世界真是很多事情都没办法解释。

做好了所有事情之后我穿上了网织毛衣去找思奇,这次我很聪明地在里面多穿了一件小吊带,不想再因为衣服的问题而引发一系列问题,再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抽一巴掌。

从我家门口到路口,左转,直行,过马路,我走了很远的路,可还是没有找到思奇,很奇怪,我总是能看见它,可也总是找不到它。我买了冰激凌,边找边吃,化了一手,黏糊糊的,我突然问了自己一句,我要找的是一只猫,还是个怪物?怎么会这么纠结。

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爸爸回来了,站在院子里和妈妈在争吵,不是聊天,聊天不应该用这个分贝的声音,见到我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站在那儿各忙各的,好像故意在表演,我也习惯了,他们总是背着我做好多事情,说好多话。我径直走进屋子,说不定思奇已经自己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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