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自那天起再也不可追
他收回手,淡声说:“菜上齐了,两位慢用。”
张芸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拐角,才意识到自己像个痴汉似的,忙丢脸地低下头。纸巾上面一个好熟悉的涂鸦映入眼帘。
跟那本《百年孤独》里哭丧的喵星人一模一样。
西装男看着张芸半低着头一脸傻笑的表情心花怒放,以为她既害羞又高兴,眼里精光四射,称呼都直接变了。
“小芸,你这是同意了?”
“什么?”
张芸云里雾里地抬起头,表情刹那清醒。
她的视线越过西装男,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华灯下那道黑白人影,展颜恍惚地笑起来,将桌上的纸巾珍重地放进口袋,郑重地摇了摇头。
“抱歉,我不能答应你。”
这一餐自然不欢而散。
结果她什么都没吃,肚子饿得直叫。
走出餐厅后张芸在对面的一家奶茶店坐了下来,特意挑了临窗的位置,还点了杯珍珠奶茶慢悠悠地喝,眼睛鬼迷心窍地透过一条街盯着对面的餐厅。
她看到绍安在端托盘。
绍安在擦桌子。
绍安在拿菜单。
绍安出来了。
张芸眉头一跳,做贼心虚地低下头猛喝早就空了的奶茶。
过了很久她觉得他应该已经走了,才敢慢吞吞抬起头打算离开。结果刚抬起眼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一道眼波隔着马路穿过落地窗流到她的眼中。
是绍安。
他已经换了自己的衣服,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站在对面表情莫测地远远看着她。
张芸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神一晃,绍安已不在那里了。
七:给你从未恋爱过之人的爱
张芸再次接到广告策划案的时候,为自己该不该找绍安来当合作人纠结了很久。最后她窝囊地没有去找他,而是选择了当初一起合作的那个实习生。
就把绍安当作横生的枝节,那里有繁花盛放,欣欣向荣。可她已经是凋花了,只想一叶障目,安心老去。
她很清楚之所以自己觉得这段感情无望,根源是时光拉开的自卑。
那个实习生来了几次后某天突然对张芸说,你知道绍安吧。
张芸说知道啊。
他说那你又知不知道绍安知道我来和你合作后……每天都拿白眼对着我!
张芸正在涂抹的手一愣。
很快她回过神来,继续埋头工作,模糊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说你知道他这人就是这样的,整天冰着一张脸,看谁都是翻白眼的。
然而她画的线条在不知不觉中却变成了两个字:绍安。
绍安绍安绍安绍安,布满了整张画纸。
广告案接近尾声时,她和实习生约好在楼下的咖啡厅详谈收尾工作。结果半路他放了张芸鸽子,打电话过来说有急事,找了一个人来代替他谈。
而那个人……
张芸心跳隆隆地看着对面坐着的绍安。
他双手交叠,眼睛没有看着她,微微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芸搓了搓手,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觉得心情放松了很多。
“他有跟你讲我们这个广告案的情况吧?”
绍安点了点头,公事公办地和她讨论起来,而且给出了几个很中肯的意见。她被完全带入到这个氛围中,因而当绍安说他要出国时,那杀伤力无疑跟美国在日本扔下两个原子弹有的一拼。
“你要出国?”张芸震惊过后挤出个微笑,“哦,哦,那……恭喜。”
绍安点头:“当交换生而已,只用去两年。”
“小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摆出大姐姐的架势,嘴角都笑得差不多僵硬了。
绍安皱了皱眉:“我来告诉你是想知道,你愿不愿意等我两年?”
“……”
“两年后,我们就结婚。”
张芸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凝视着桌角,眼神平静中又暗流汹涌。
她端起绍安未动的咖啡一饮而尽,又坐立不安地站起来,僵笑着说:“我……好像喝了太多咖啡……要去下厕所。”
她匆匆往洗手间走去,中途滑了一跤。
等张芸再次回来的时候总算恢复了正常,她深吸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女孩子老起来可是很快的,两年过后我就成黄脸婆了。”
绍安听完,眼中的星火一盏一盏熄灭,永沉入深邃的黑暗里。
他再度朝她露出微笑,披上大衣站起身,轻声说:“我知道了。”
张芸眼睁睁看着他转身一步步离去,忽然大声道:“但是我愿意等!”
刹那间,那挺拔的背影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停顿。
他转过身道:“你下次说话别喘大气。”
八:自那天起再不可追
张芸在她二十九岁这一年结婚。
对方与她在一次聚会上相识,当时他唱着一首粤语歌,忽然就和某一年图书馆中的背景乐重合。
他们迟迟没有举行婚礼,按照张芸的要求先领了个证。她不知怎么,总还恍惚觉得一旦穿过婚纱,挽过谁的臂膀,那就像一种隆重的祭奠仪式,所有往事将成为一抔黄土。
虽已感到尘埃落定,却仍旧不死心的保留着一丝天真牵挂。
她曾深信新郎会是绍安,那是以为他会回来。
但是他决定留在太平洋的另一端。
绍安打算在那里创业,说本想让她也一起过来,但这不现实,她没有那个经济能力出国。于是他说让张芸继续等他,而这回给出的是一个未知的数字。
如果她再年轻十岁,肯定会痴心无悔等待很多年,相信绍安会漂洋过海,像齐天大圣踏着七彩云霞来娶她。就像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
而她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剩女了,不敢再拿青春孤注一掷,她需要稳定。而绍安正青春,面对的是前途未卜的冒险,或许有很好很长的未来。
到此刻才发觉,也许初恋注定和厮守一生无关。有些感情太庞大,而现实太刻薄,它被卡在了岁月的关卡。只能将感情打得支离破碎,各自前行。
对她而言,留下些微的回忆就足以暖身。
又是几个月过去,她通过朋友及前同事放出的筹备婚礼的消息不可能还没传给绍安,可他仍旧毫无动静。她终于渐渐地,冷下一颗心。
婚礼是西式的,在青葱碧绿的草坪上,白鸽在广场飞过,日头正浓。神父的声音如同时光悠长的吟唱,祷词听得她昏昏欲睡。她头盖白纱,眼睛扫过坐在长椅上的宾客。男士无论老少都穿着黑色的西装,女士则穿着各色美丽的小礼服,大家脸上都挂着祝福的微笑。
刺目光华下,神父终于向她问话。
她迟疑了一瞬间,说我愿意。
没有初恋情人来闹场,没有新娘子到最后关头逃婚而去。
谁没有等谁,没有找谁,自那天起再不可追。
举行完仪式后就是中式的酒宴,张芸被人罐了好几大杯,不胜酒力地醉倒,被几个亲戚架着回了新家,剩新郎继续单打独斗。
醉醺醺的晕眩里她的脑海不断出现幻象,那个戴着墨镜坐在角落的男人,和记忆里的少年渐渐重合。她重重把自己扔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又慢慢移到书架的最顶层。
那里放着一本《百年孤独》。
她吃力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把那本书从架子上安然无恙地取下来。
书上沾了一层薄灰,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看过这本书了。
她用手臂拂掉灰尘,慢慢打开,里面一只哭丧着脸的喵星人映入眼帘。
这是……好几年前,他调皮画下的涂鸦。
喵星人画得很可爱,张芸忍俊不禁,笑着笑着,一滴眼泪忽然晕在纸上,蒸发在倾城的日光下。
她不小心翻到第236页,是她之前从来没翻到过的一页。
那一页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在左上角的地方,是绍安写的四个字:
我养你啊。
忽而此刻,青春的末班车终于到站,轰鸣一声,她手中的书重重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