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死神的对面
医院的健康检查证明我仍然是一个意志健全的人,在精神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我发狂的样子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也许是一个在精神病学科上从未被发现的新病种。鉴于病人有暴力和报复倾向的言语和行为,我建议家属把李小鱼留在精神病院做观察吧!”医生简单的几句话,就把我与世隔绝起来。
精神病院,是某种意义上的世外桃源,而里面的人,很多人只是有心理问题而不是精神问题。
我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会苦恼也不会胡言乱语。自从我进了精神病院,死神再也没有找到我。
没有他找我的日子,也许对我最好。
在里面,我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每天坚持洗澡,每周定期做恢复训练,定期跟护士聊天。聊天仅仅是定期而已,其他时间我不会开口说话。
平时我也会表现出活泼的一面,我会到院子里跟隔壁病房的张阿姨一起踢毽子,去偷刘爷爷的文房四宝写书法,我也会偷偷在纸上画一个王八然后恶作剧地贴在护士姐姐的后背上。这种活泼是我在外面所没有的,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非常放松。
每当医院的大夫们一致认为我痊愈的时候,我就故意装傻,说出很傻的话或做出很愚蠢的动作。这时候他们都会很失望,他们会想也许李小鱼的病情比一般的人要复杂得多,否则不能总是反复发作。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家人还有医院的医生对我已经完全放弃了。他们发现我在精神病院里,除了偶尔犯犯傻发发呆,竟然还把自己保养得又白又胖。俗话说心宽体胖,既然我能在一群精神病人中间生活的如鱼得水,那何必要出来面对复杂的世界呢。
我自己也渐渐学会选择性的失忆,忘掉之前发生的不愉快,享受现在发生的愉快。
现在,连在精神病医院的后院种菜,我都觉得愉快!
我终于跟应岚一样,学会了逃避。
生活久了,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人也多了,我看到很多恢复健康的病人,很多刚得病的病人,还有很多康复了又复发的病人。当然,护士也换了很多批。每当有新护士来的时候,老护士都会给她介绍:“看,那个种菜的女孩,好端端的,平时就是有点自闭,逐渐变成哑巴了。”
“她发病的时候很疯狂呢,叫嚣着要杀了死神,看来受的刺激不小。”
听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像听别人故事那么淡定和漠不关心了。
有一天,天气很热,热得大家都要被烤熟了似的。病人们都午睡了,护士也在打盹。我坐在摇椅上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阳,心情忽然很烦躁。
肩膀在这时候仿佛被一个纤弱的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那疼痛让我熟悉。
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看看哪个人在跟我恶作剧。但是很遗憾,没有人在周围,四周静悄悄的,连一丁点儿风都没有。
此刻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出去!
越院的事情发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我到护士科偷了一件女生外衣换上,然后大摇大摆地从精神病医院的正门走出去。传达室的老大爷懒着看我一眼,他叼个烟斗半眯着眼睛,嘴里哼哼着一有名的京剧选段。
街上汽车的声音很大,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落我一脸,我不耐烦地擦了擦脸,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城市的灰尘怎么还这么大啊?
说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是不清楚究竟过了几年。我悄悄溜到报亭顺了一份今天的报纸看日期。
2015年8月30日。真是时光飞逝啊,我已经在精神病院待了整整十年光景。
只是这日期,好像有点儿熟悉呢!
不管那么多了,先逛逛再说。我摸了摸衣服口袋,里面有几个硬币。拿它们做点儿什么好呢?
一辆公交车慢慢地停在我面前,上下车的人都很多。我抬起头眯着眼看站牌,这个车直达××小学,那不是我的母校吗?坐车去看看吧。
我拿出一枚硬币,然后吃力地挤上车。
很不巧,我在如此拥挤的公交车上,在我的对面,还是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熟悉的身影,他的黑色袍子,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衣服。
七
“这个车和车里的人,都到劫数了吗?”很久没开口的我,被迫跟死神讲话。
“没错,所以你是打算救他们吧?”死神说。
我没说话,看到司机头顶的电子指示牌上写今天是2015年8月30日,我笑了:“看来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吧。就像18年前我上小学那天,公交车上显示的时间就是今天的时间,是不是意味着今天我要跟车里的人一起死掉?”
“如果你不想,你可以马上下车。五分钟后,公交车会爆炸!”死神说。
我笑了,咯咯的笑声吸引了车上所有人的目光。他们都听见了我说的话,只是听见我说的话而没听见死神的话。
有人小声嘀咕:“是个精神病吧!”
我没理会身边的窃窃私语,继续跟死神说话:“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在我六岁第一天上小学的时候,我的寿命就应该结束了,不巧的是我由于某种原因看到了你,所以你杀不了我,不仅这样,我还有可能威胁你至高无上的地位,你便起了报复之心。”
死神摇摇头,“不对,即便是死神也没有随意杀人的权利,只是因为这些人的寿命到了罢了。能看见我的人,都是内心纯净无欲无求的,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威胁我的位置呢?况且,人终究是人,没有哪个人是不能被死神带走的。”
“那是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这样跟我说的。”我有些抓狂。
我身边的人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他们真的把我当做精神病了,甚至有一些人骂骂唧唧地下了车。更多的人要求司机把我撵下车,司机也朝我这边喊:“快下去,要不我报警了啊。”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撒谎?”我追问,我已经顾不得身边人的反应了。
“因为我是不死的幽灵,不死这个词对人类来说非常有诱惑力,但是对我来讲,简直太没意思了。我活了多久我都不记得了,我未来还要活多久也是一个未知数。我不能跟人交流,我不能有朋友,谁听到我的名字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只能无休止地工作,要不就是在准备下一个工作,这是多么无聊枯燥的生活啊。可是后来我遇到你了,本来我有机会带走你的,但是我觉得你很有意思,就想戏弄你一下而已,仅此而已,如果你想陪我继续玩下去,你就马上下车吧。我保证只要我不想,你就不会有消失的那天。”死神解释说。
我无语了。
说来说去,我竟然是死神手里的一个玩具罢了。被死神选中当做给他解闷的玩具,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应岚他……?”
“哪个应岚?哦,你的朋友吧,他只是我玩腻的一个人类罢了,像他这样能看见我又假装自己是普通人的人类,我手上还有很多,自以为聪明。难道假装看不见我就代表我不存在吗?懦夫!”死神轻描淡写地说,他对应岚的评价,刺痛了我的心。
这时候,更多的乘客叫嚣着让我下车,他们把我围起来,威胁说如果我不下车就狠狠地揍我一顿。
我看着对面的死神一眼,然后迅速抱住其中一个座位趴在地上装傻大声喊:“别过来啊,过来咬你们,你们要是不想被咬,就快点儿下车。我告诉你们,谁要是敢打我,我就咬死谁。”
“这人不会有狂犬病吧?”有人提出疑问,大伙儿一听觉得有理,就都躲得远远的。
“都给我下车,都给我滚下车。”我扯着嗓门吼,还真有听话的人麻利地跑下车,边下车边叨咕,今天真倒霉,遇到个神经病。
司机觉得事态有点儿不好收拾了,又把语气变软了:“你家在哪儿啊?快别闹了回家吧,这车上的人都有急事呢。”
我白他一眼没答理他。
死神在我面前蹲下,问:“为什么要救他们?他们的劫数到了跟你也没关系。”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要救一群不相识的人,也许我不想看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吧,或者在若干年前,我就对那对母子内疚吧,若不是我执意要下车,他俩估计也很难上车,若他们不上车,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有许多事我可以选择忘记,但是我怎么也忘不掉那对母子的脸。
可是,如果当时不下车,我的父母就会出事。
我一直都很纠结着,在别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中纠结,这是一个如此让人难以抉择的事情。是选择看别人死,还是选择结束自己?
死神抽动了一下僵硬的脸后,飘走了。
车上已经空无一人,大伙都下车了,司机说打电话报警,等把这疯子弄走了咱再开车。随即司机掏出手机。
“嘭——”,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