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杀意
文/刘茹冰
布 局
有人要杀我。
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寒假开学后不久。那天,我惯常地坐在传达室内,也坐在我惯常坐着的那张松软的电脑椅上,翻阅着手上的书。
南方的气候此时已经很温暖。为了享受春天的新鲜的空气,在看书之前,我打开了传达室所有的窗户。
这栋六层楼的学生公寓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而位于一楼中央位置的传达室,显然尤其需要放走屋内一个冬天的潮湿气息。
由于是周日,整栋公寓都很安静。我就这么一直安静坐着翻了大约两个小时的书,直到耳后响起“砰”的一声。
立刻条件反射地将头抬起,起初我以为是倚在墙角的那一排开水瓶中的一个爆裂了。但环视了传达室一圈后我才发现,是电脑椅的椅背上多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箭尾的飞镖,两寸长的箭身已经直直穿透了椅背。
冷汗从身上每一个细胞渗出。上个月的电视新闻里曾播报过,一名男子在森林公园被这种用机簧发出的飞镖射杀,从而导致本市永久性禁止出售这类体育器械。而今天如果这支飞镖再瞄准一些……我将飞镖抓在手里,愤怒地向斜对角的所有窗口望去。
这栋公寓呈U字型,而传达室所在的位置正是U的底部。所以,住在两侧六层一共九十六间寝室的学生都有可能是这个能要人性命的飞镖的主人。我没有去看那几个坐在阳台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聊天的女生,我只搜索着哪些阳台拉着窗帘。
这样明目张胆的攻击,当然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台上拉弓射箭。
十九个。一共有十九间寝室的窗帘还没有拉开。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总是喜欢用睡懒觉打发掉周末的时间。
虽然很快数出了是十九个,但是我不可能冲到这十九间宿舍一一检查。真凶肯定已经掩藏好凶器。哪怕是现在,她将机簧放在背包里,大摇大摆地从我面前走出去,我亦没有任何办法。
我拉上了玻璃窗户,将那支黑箭飞镖夹在了书里。这个时候,我才认真思索了一下之前发生过的两件事。
其一,上周六的中午是我可以离校回家的时间。我和另一位宿管老师杨洁,轮流值周末。按照惯例,我会在吃完周六的午饭以后离开。而在那天的中午,照例会有一番忙碌。因为附近学校的女生喜欢选择这个时间来拜访旧日同学。我负责登记姓名地址。那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在一番忙碌中吃完了饭盒里的午餐,用时将近一个小时,因为每吃上几口就会被一个新的访客打断。午饭结束后,我突然感觉到了很深的困意,那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阻止的困意。
记得杨洁劝我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再回家,但我拒绝了。因为有一件事我无法拒绝。我要回家去见母亲的朋友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
我离开学校,坐上了地铁。结果是我在飞驰的地铁车厢中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上衣口袋中手机无休止地振动,都未能将我唤醒。
当时我以为,是最近忙碌的工作让我太疲倦了。
现在想起来却非常后怕,我不得不猜测我的午餐或者是我的水杯里,在乱中被人放入了安眠药。我居然能够醒来,想必是剂量不够的原因。
而第二件事就发生在昨天。昨天上午,我独自一人从图书馆大楼中走出时,险些被从顶楼天台突然掉落的花盆击中头颅。花盆碎在了水泥地上,四分五裂。
现在我突然明白了,花盆并不是偶然掉下来的。而那个站在天台上推落花盆的人,是想让我的脑袋四分五裂的吧?
但究竟是谁,对我竟然有着这样执著的杀意呢?我不由得隔着玻璃,再次环视了一遍两侧的公寓。我不知道那些拉着的窗帘后,是不是也有一双眼睛此刻正在窥视着我。
需要报警吗?我有些踌躇,毕竟除了手上的这支飞镖之外,我没有别的任何证据了。甚至于这支飞镖,大约警察也会以恶作剧处理对待的吧。
另外,其实我自己也是非常不愿意面对警察的……
只是我不知道,这三次幸运的脱险,究竟是打消了那个隐匿着的谋杀者的残念,还是激起了她第四次的策划?
我决定从这一刻开始,我的生活必须要小心翼翼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哪怕神经质一些。
午饭过后,杨洁从家里赶了回来。我对她的称呼一直都是杨姐。女生宿舍管理员的工作很苦,每两周才能回一次家的时间安排让许多女性无法胜任。除了我这样一个一直没有出嫁的老姑婆和杨姐这样丧偶多年的中年妇女。
杨姐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一直比我新潮得多。杨姐总能和这些比她年轻了三十岁的女孩们嘻嘻哈哈打成一片,能一起讨论穿衣经、一起讨论明星八卦,甚至还能一起打游戏。
而我做不到。我总觉得时间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所以我知道这栋公寓的女生们都不喜欢我。
但竟然会有杀身之祸,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我决定连杨姐也不告诉,虽然她是一个非常热心肠的人。但这种类似于法制小说上的故事,怕是说了也徒增她的担忧与害怕吧?
究竟是谁恨我入骨呢?
不知不觉到了晚上,整栋U字型公寓开始灯光明亮,像四四方方的灯笼整整齐齐地堆砌在一起。我坐在传达室里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从5号女生公寓的门前,来来往往的这些女大学生们。
身材高挑的方紫荆乍一出现,我的眼皮就跳了起来。她今天单肩背着一只黑色的包,很长的头发很短的裙子,看起来像是约会回来。
我的眼皮跳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寒假之前,我和她曾经有过一次争执。那天晚上十一点,我将公寓入口处的玻璃门锁上后,方紫荆出现在了公寓门口。隔着厚重的玻璃门,我依稀听明白她的口型喊着的是:“江老师,开门。”
我将门锁打开,闻到了冷风中她的身上浓烈的酒气。我平静地告诉她:“方紫荆,必须对你记过两次。晚归,酗酒。并且通知你的系主任。”
方紫荆一把扯过了我手中的记事簿,歇斯底里地喊道:“江老师!如果你这么做,今后就别想在这所学校混下去了!”
我皱着眉,因为她尖利的声音引来了很多女生从寝室里跑了出来,我一向不喜欢被围观,尤其被一群已经换上了睡衣拖鞋散下了头发的女生们围观,那会让我觉得恐慌。而方紫荆那尖利的语调,让我简直无法分辨她究竟是在恐吓还是哀求。“对不起,方紫荆。我从来就没有在这所学校混过,我拿着宿管老师的薪水,就要做着宿管老师的分内工作。”
然后我得到的方紫荆的回答是:“江薇你这个变态!”
方紫荆扔下记事簿跑开了,围观着的女孩子们也带着嗡嗡声散去,除了白蓓蓓。
“阿姨。”她温柔地靠近了我,一副很卡哇伊的眼镜戴在小巧的脸上,脚上软软的毛绒拖鞋像两只小猫一样轻轻地在地板上移动。
别人都叫我老师,唯有她叫我阿姨,那是因为我和她的妈妈有着很亲密的关系。
白蓓蓓继续说道:“阿姨,听说紫荆她失恋了,所以心情不好。”
我反问道:“失恋就可以自暴自弃吗?失恋就可以目无尊长吗?”
不记得那天我和白蓓蓓的谈话是以什么结果而结束的,只知道,我并没有将和方紫荆的争执放在心上过。我怎么会去记恨一个孩子呢?
而此时,我望着方紫荆匆匆上楼的背影,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我在以成人的思维、成人的衡量标准来审视我所遭遇的隐匿的杀意。成人世界犯下的丑陋罪恶,无非逃不开利、欲、色、怨这几个字。但孩子的世界不是这样。我在十多年前已经不是孩子了。所以我的猜测,可能全错。
晚饭结束后,杨姐便坐在了电脑前。前段时间,她不小心割伤了手,今天刚刚拆线,终于能够再次打游戏了,看起来异常开心。
“小江,我教你打游戏吧?”
“我不会,我笨。”
杨姐白了我一眼:“你这个人真是的。老是一个人一脸阴郁地坐着,久了肯定会出毛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