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与恩宁
好好长大……”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弟弟叫做“宁”。而我的名字是“恩宁”?
爸爸的字写得歪歪斜斜,在那种心情下写出的字也带着哀伤。他本可以写更多。因为除了那段话,照片背后还留着很大的空白。我揣摩爸爸本来是想写满整张的,但写了上面那段话后,终于还是没有勇气写下去。
他害怕看到那张照片。那张照片足以将他的痛苦在十几年的尘灰底下掀出来。于是他把照片珍藏在精美的紫檀木盒里,却又把它弃放在仓储室里,在形式上表示了他对痛苦的诀别。然而那段往事对他来说一直是一根除不去的软肋,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告诉我真相的原因。
我感到后悔。这个暑假以来,我自私地只想要寻找真相,但却一次次地触碰着爸爸的软肋。这个高大的男人,究竟背负着多少我不知道的压力。那天晚上我帮他包扎伤口,之后我咄咄逼人地把他逼向他内心的悬崖……我究竟在做什么?我感到自己愚蠢至极!
我不打算告诉爸爸,我已经知道自己有一个已经死了的连体双胞胎弟弟。
离开小河。坏比一直跟着我,我找到一张石椅坐了下来,它便伴着我。
“鬼魂……瞎公说的那个鬼魂……难道就是……宁?”
我抚摸着坏比柔顺的毛,它在我的怀里很安静。
结局
第二天,天空阴沉。
一大早,我便拿着装有坏比尸体的纸箱和一把铲子爬上镇里的一座小山。
在山上走了十几分钟,我终于找到了一块合适葬坏比的地方。那是一片红柿林,但也不全生长着红柿树,只是红柿树上的果实红得太显眼,让人不禁觉得红柿树在那片地方占据着最大的地盘。树林的地上。满是摔烂的熟透了的红柿果。
安葬好坏比,我还给它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然后。我向那个有点儿简陋的坟墓默哀。
我转身要回去,鞋子踩在夹杂着野草的泥土上发出沙砾摩擦的声音。
透过我的黑框眼镜,红柿树下一个男人的影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不。是一个男孩,一个高大强壮的男孩……
“良俊?”
听到我的话。男孩的嘴角扬起。
“良俊?算了吧。那不过是我的化身。”
我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也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
“我是宁,你的弟弟。”
几米开外,宁背靠着柿树,双手插在胸前。我闻到一股挑衅的味道。
“知道吗?瞎公告诉你的一些事确实属实,有一个鬼魂一直在跟着你,而你也猜得没错,我——你的弟弟——就是那个鬼魂。他不是说过嘛,鬼魂会化身。良俊不过是我的一个躯壳而已。还有,你放暑假回来遇到的那只猫——坏比——它也是。真正的坏比现在应该还在瞎公的院墙上睡觉。现在,你身后的那个坟墓里,其实连半具尸体都没有……”
我终于明白。瞎公怒喝的正是上学时在我身边的良俊。我曾问过良俊,当他单独经过瞎公院前时,瞎公有没有大声怒喝他。地;回答我说没有。现在看来,他当时在说谎。
“你怎么知道瞎公说的话你当时并不在场。”我很诧异,同时也很紧张,按理说,我看见弟弟的鬼魂应该高兴,可因为那股挑衅的味道。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你迟早会知道的。”此刻他手里正上下抛着一个红柿。
宁继续说:“我化身成坏比,就是要引导你发现十几年前发生的一切。我要让你背负起罪恶感,让你自惭,让你不好过!”
“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宁’,而你的名字为什么叫‘恩宁’吗?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们两个由同一个受精卵发育而来。但是由于先天不足。注定我们之中只有一个能存活于世。可是,偏偏那百分之五十的存活机会却属于你,而不属于我。所以。一定程度上,你的存活却让另一个生命牺牲了,难道你不应该对那个生命怀有感恩之心吗?我叫宁,你叫恩宁……这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是吗?
还没有机会享受生命的激情,我的身体便被送进了太平间。生命就像载着心跳和激情的火车,但它却撇下我,在我的视线里越开越远。你知道,我喜欢在阳光下奔跑……但你不知道,那是我麻醉自己的方式……没有心跳的奔跑,与转瞬即逝的风没有什么区别。”
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宁在河堤跑步的情景,原来他一直在追赶着一列满载着他所失去的一切的火车。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懂吗?”我温和地说,我第一次有种做哥哥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微妙。
“不用找借口。我恨你!没有理由。我就是恨你!”他把手里的红柿狠狠地摔在地上,地上又多了块红色。“我根本就不是你心里所想的守护神,我化身成良俊与你结交。与你的相处表面上是风平浪静,但其实暗藏杀机。我试过在化学课上,在你收集好的准备点燃的氢气里充入可以引起爆炸的比例的空气;我试过在你经过小路的时候往你的头上砸下砖块:我试过在你洗澡的卫生间里放煤气:我曾想过引燃你回家时所乘坐的公车……”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是,为什么我总在杀害你几近成功的时候,就软弱得下不了手……”话说着。宁渐渐低下了头,似乎在为自己的软弱而懊恼不已。但我看得出他内心的矛盾。
宁心里的积怨恐怕是我所永远不能够体会到的,我同情着眼前的这个鬼魂,即便他不是我的弟弟。
我忐忑不安,因为正当宁低头懊恼的时候,我心里在挣扎着一个赌局。在短短的几秒里,我必须做出决定。
我发现我额头上冒着冷汗。
我双手的五指紧紧地握在一起。终于,我鼓起勇气:“如果打我,甚至杀我,就能够让你好过的话,那么,你就打我,甚至杀我吧。我不会介意,不会反抗。”我大声地说。
“你,你说什么?”他的头抬起来,吃惊地看着我。
“既然是因为我,你才错过了生命,那么。我就是杀害你的那个凶手。我是杀人犯。杀人犯是应该接受处决的。今天,你就是取我生命的执行官。”
我指了指我丢在地上的安葬坏比时用到的铲子。宁也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它。
“那是处决用的武器,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我斩钉截铁地说,但说话时脑袋已是一片空白,万一,这场赌局我输了……
原本背靠着柿树的宁站起身来。说:“我本来就是准备在这里踉你解决掉我们之间的问题的。你真是有自知之明。你不愧是个聪明的哥哥……”
宁踩着缓缓的步伐渐渐逼近我:“……但却是个不大讨人喜欢的哥哥。”
宁拾起了地上的铲子。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嘭——”
我睁开眼,看见铲子掉在地上。松了一口气。
——这场赌局,我赢了!
“竟然要把自己的生命赌上,真是笨蛋!”宁“鄙视”地看着我,“我会读心,你心里想什么我全都知道。”
我看着宁,诧异全部写在脸上。
“你以为我要害你吗,那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宁说,“你不是问过我我怎么会知道瞎公说的话吗?因为我会读心。你从瞎公家回来的那天晚上,你睡在下铺时心里想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确实不断地想过要杀害你,但在杀害你将近成功的时候,也正是因为读心,让我一次次原谅了你。但十几年的积怨不会那么容易化解。所以我想告诉你十几年前发生的一切,并假装要跟你生死搏斗,看看这种情况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陷进了宁设的圈套——用以证明我对兄弟的感情——哪怕是在兄弟几乎相残的时候。
我欣慰地笑了笑:“结果呢?”
“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哥哥。”宁也笑了笑,“不过,你这个胆小鬼哥哥究竟唧来的勇气下这个生命的赌注?”
“对啊,我是哪来的勇气可以做出这样连我自己都不得不佩服的决定?”我问自己,然后我想到了我和宁的兄弟之情,想起了作为哥哥的责任……而且,我记得,瞎公曾经说过:
“那个小家伙应该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