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
“为什么要找他?”
“你难道不知道吗?”美空有些吃惊,皱着眉头道,“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唐安树和他们班上的同学打架了。是一节游泳课,在泳池里,唐安树整理泳帽时将眼罩弄掉了,旁边潜泳的同学将眼罩捞起来,不愿意还给唐安树。同学们跟着起哄,眼罩在空中传来传去,唐安树怎么也抢不到。后来他急了,抓住旁边的同学就扭打了起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我握紧拳头,心里顿时很难过。
“是啊,太不尊重人了。”美空跟着叹气,“唐安树没戴眼罩的样子你看过吗?”
“嗯。”
“是不是很恐怖?”
“还好。”我想起那个黑窟窿,胸口有些发冷。
“我觉得你应该跟他分手。”过了一会儿,美空淡然道。
“为什么?”
“我们还是高中生而已,这种恋爱本来就算不得数,你应该找一个更好的男生。”美空偏头看了我一眼,“他毕竟已经是个残疾人了。”
“可是……”
“你很内疚吗?那件事只是意外,不能怪你。如果你现在不脱身,唐安树要反过来缠着你你就麻烦了。”
“不,我不是内疚,我是真的喜欢唐安树。”我反驳道。
“感情是会变的。”美空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一个圆圈的形状,“唐安树的眼眶是不是像个这么大的窟窿?如果有一天,他的眼眶里爬出一条毛毛虫,或是小蛇,又或者脑浆从这个窟窿里流出来,你还会喜欢他吗?”
“喂……”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要说了,这种假设根本就不成立。”
“你犯不着用一生的幸福去补偿他。”美空摇摇头,“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很矛盾,不是吗?”
我没有回应美空,我知道她是在为我着想。虽然努力控制自己,但她的那些恐怖描述还是侵入了我的思维,让我觉得唐安树的眼眶就像一个阴暗的山洞,里面随时可能爬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条蛇从他的眼眶里探出头来的画面,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等妈妈睡下之后我给唐安树打了一个电话。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唐安树的语气很不好,似乎还在生气。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太在意了。”
“怎么能不在意?少一只眼睛的人又不是你。”
“你怪我了?”
“不是……”唐安树冷静了一下,“你现在想跟我分手的话还来得及。”
“我没有这么想。”我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只得匆忙道,“你早些休息吧。”
窗外黑漆漆一片,我的眼睛有些酸疼,突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唐安树。他的周遭像是埋下了无数个小炸弹,一不小心我就会引爆一个。也许他嘴上不会责骂我,但隐藏在心中的仇恨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4
第二天唐安树就向我道歉了,他觉得自己不该迁怒于我。我们一起到食堂吃饭,周围总有同学用奇怪的目光看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唐安树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也经常会不自觉地看向他的眼罩。越是想不去在意什么,就越会不自觉地去关注。
唐安树变得异常沉默,不愿意多说一句话,这种寂静的感觉让我胆颤。当我再一次看向唐安树的时候,他突然用左手将眼罩拉了上去,露出耷拉着的眼皮。
“你很想看吗?让你看清楚吧。”唐安树又要将眼皮拨开来。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
唐安树冷笑一声,闭上眼睛,重新将眼罩戴好。他一个人提前离开了,没有跟我说再见。晚上我给他发短信,他回复说希望独自安静一段时间。
我们大概有两个星期没有联系,因为不在同一个班级,在学校里也很少碰见。再一次得知唐安树的消息是从警官夜蒲那里。
“他最近跟中心广场那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夜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他看我不相信的样子,补充道,“前天晚上我亲眼所见。”
继父离家出走后,妈妈报了警,夜蒲被委派负责这起案件,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他每隔半年都会来家里一趟做例行询问,脾气好到不行。上一次唐安树失去左眼也是夜蒲第一个赶往医院处理的,因此他知道我跟唐安树的关系。
“他心里一定非常恨我。”我淡淡道。
“可能是一下子无法接受吧。”夜蒲皱了皱眉头,“和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他会觉得没有压力,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或许能够更加受到尊重也说不定。”
“可是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啊。”
“嗯,所以有时间的话多关心他,免得他误入歧途了。”夜蒲叮嘱道。
虽然答应了夜蒲,但我还是没有打电话给唐安树,我突然有点害怕和他交流。妈妈这之后又询问了几次我的事,我都撒谎说跟唐安树已经没有了关系。
那天晚上我去中心广场逛街,试图碰到唐安树。但是因为那里可以供不良少年消遣的地方太多,我完全没有头绪。不远处的文身店走进去几个人,我看到其中一个背影很像唐安树,快速地跑了过去。才到文身店门口,我的手突然从背后被人抓住了。那人我并不认识,剪着板寸头,眼神很凶。
“你干什么?”我企图甩开他的手。
他不回答我,强行将我拉到一侧的巷子口,这才放开我。
“你不能离开唐安树。”还没等我骂他,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我不认识你。”
“唐安树是我的新朋友,他现在这个样子全是你害的,你不可以离开他,否则我一定会给你好看。”他说话的口气是典型的坏小子。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管。”我不甘示弱。
“哼,那走着瞧。如果你反悔,唐安树也不会放过你的。”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愣在原地,胸口一阵发凉。我怀疑出院那天晚上唐安树只是在试探我,他不是真的要和我分开。他不停地戳击我的软肋,看我是否能够忍受他的病态。他很自卑,非常害怕受到伤害,却又想完全得到我的认同。
我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和他相处下去。
回家的途中我遇到摩托车从我身边经过,我躲得远远的。我的脑海里总是不断地想象玻璃片扎进眼睛时的痛楚,像是得了强迫症一般。我甚至有过一阵臆想,无数的玻璃碎片朝我飞过来,迅速地钻进我的皮肤,露出尖锐的头,像是无人敢接近的仙人球。
如果那天玻璃片划过的是唐安树的脖子,那会怎样呢?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个恐怖的想法。
5
我打电话给唐安树想找他谈一谈。他在图书馆看书,约我去那里见面。再次见到唐安树的时候还真是让我吃惊,他没有戴眼罩,而是留长了自己的头发,用头发将左眼盖了起来。我从书架上随手取出一本小说,然后在他的对面坐下。
“听说你去文身了?”我企图从侧面提醒唐安树。
“嗯。”他扯了扯嘴角。
“文的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这是秘密。”唐安树摇头。
“你看的什么书?”我尴尬地转移了话题。唐安树的手边放着两本物理著作,还有一本宗教类的书籍。他向我展示了手中正在看的那一本,是关于神秘力量的。“你怎么会看这样的书?”我很纳闷。
“那还真得感谢你呢。”唐安树破天荒地笑了笑,“因为你让我失去了一只眼睛。”
“我……”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脸上的古怪笑容让我全身发麻。
“你的消息太闭塞了。”唐安树怜悯地看着我,“你过来。”
他将我领到窗边,然后用手指着楼下的水泥地说:“你看那上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我摇头道。
“你错了,水泥地上有一具尸体。”唐安树得意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我吓了一跳。
“我说事实而已。尸体趴在地上,头部裂开了,她的身体周围全部是血迹,死得真惨。”唐安树睁大仅剩的一只眼睛。
“你冷静一点。”我怀疑唐安树的大脑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