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
文/未成曲调
和杰西卡分手后的第三天,我被父亲喊回他的家里。这是他第二次主动喊我去他那里,第一次是几年前我正式成为警察的时候。
之所以称他的家里,是因为父亲从警局退休后就一个人住在郊区,那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人少,比邻相隔很远才会有一户人家,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他说他老了需要清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没有笑脸,这很正常,因为他向来就是严肃的人,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特别是我,他觉得我样样做得不好,在他心目中我永远是一个没用的儿子。
当我和杰西卡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会用蹩脚的中文对我说:“你的爸爸不笑。”
我说:“因为他叫严肃,所以很严肃。”然后杰西卡就笑了,可我没笑,其实这没什么好笑的,因为一个家里倘若没有欢声笑语,又何来幸福可言?有时候我会拿着妈妈的照片自言自语:“妈,当初你怎么会嫁给这么个人?”当然,我妈不会回答我,因为我出生没多久她就去世了,所以当我每次这么幼稚地发问时,回答我的总是妈妈照片中的笑脸。也许分开对我和他都是一件好事。
车子从高速开下来,两边的树木开始密集起来,绕了两个弯,我终于看见父亲的公寓一角耸立在一片小树林里。
我把车停好,去敲房门。不久后,那个头发已然花白的男人把门打开,我叫了声“爸”,他点点头,招手让我跟他进书房。
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点了根烟,又伸手递给他一根,他接过烟却不点。他从镜片后严厉地看着我,眼镜镜片闪着森冷的光。我知道他要问我什么,于是开门见山:“没错,我是和杰西卡分手了,你也知道,毕竟中国人和外国人的文化差异太大,分手也是必然。”
父亲把烟放在书桌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说:“除了分手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我?”
我冷笑一声,对着父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吐了一口烟,他把头侧过去,突然把一封信摔在我面前:“严帧,你最好和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您也看见了,就是停职,休休假,你也干这行这么长时间了,应该知道干这行休个假不容易,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父亲的脸由于愤怒而扭曲,他怒指着我说:“你是为了什么才被停职的?”
我不说话,他继续指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竟然敢拿死囚做实验!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你现在不是坐在我对面,而是蹲在监狱里!”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冲他吼起来:“那我是不是该感激你?感激你为我疏通人脉?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感激你,死囚本来就要死,与其死得毫无价值,还不如为了活着的人多作贡献。要不是我,他们不会发现所谓的‘幽巷’根本就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我……”我还没说完,父亲就一巴掌打了过来,我左边的脸颊当即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我捂住脸愤怒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的手还僵在半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下一秒,他似乎就恢复了理智,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严帧,你知道你的不足在哪里吗?有时候你太自以为是了,你眼高手低,急于求成,以为人家都不如你聪明,你以为世界上就你一个警察就够了。我告诉你,我已经申请调查‘幽巷杀人’的案子了,上头也已经特例批准了,以后我会负责跟进这个案子。而你,别以为你拿死囚做实验的事情会就此完事,你必须戴罪立功,如果这个案子破不了,你就等着蹲监狱吧!”说完,他就挥手让我出去,我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恋地转身,砰的一声带上了书房的门。
回到家后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份“幽巷杀人”的资料,我知道这肯定是他寄给我的,既然他愿意寄过来,那我也不能辜负他的好意,认真地翻看起来。
所谓的“幽巷杀人”是指N市最近两个月的杀人案,前后有两个死者被凶手割断颈动脉死在小巷里,案发现场极其恐怖,死者的身上乃至小巷两边的墙壁上都沾上了大量的鲜血,在那里,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被鲜血染红了。
两个死者的职业都是警察,第一个女死者的颈动脉是被碎玻璃割断的,在尸体旁边有一个摔碎的鱼缸,地面上还躺着几条金鱼的尸体;而第二个死者的颈动脉是被刮胡子用的刀片割断的,死者的眼睛上戴着一副眼镜,可奇怪的是死者本身就有佩戴隐形眼镜,根本不需要再戴眼镜,而死者戴的眼镜很新,连镜片上的商标都没有撕掉,显然是凶手为死者戴上的。
两起命案以它残忍的杀人手法、血腥的场面轰动全城,媒体称凶手为“幽巷杀手”,因为死者均死在狭窄的巷子里,但警察局内部有的人管凶手叫“警察杀手”,因为目前的死者均是警察,还有一种叫法叫做“左撇子医生”,因为两个死者均被割断左侧的颈内动脉,法医根据死者伤口的深浅等方面的因素,初步判定凶手是左撇子,最后,能这么熟练地找到颈动脉,并让死者一刀毙命的人实属不多,所以凶手极有可能是个具备精湛医学知识的医生。
我是在第一个人死后没多久被停职的,所以我曾经直接参与第一起案件的调查。
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尸体仰头坐靠在巷子的墙上,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巷子隔出来的一线天空,她的颈侧有一道鲜红的伤口,当然,和巷子里到处的鲜红以及弥漫的浓烈血腥味相比,那道伤口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摔碎的鱼缸和几只红色的金鱼尸体,这样的场面很诡异,有几个从业几年的老警察都扶着墙呕吐起来。
可是我总觉得这场面还有奇怪的地方,是的,场面足够血腥足够暴力,但死者身边的鱼缸和金鱼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再者就是我觉得墙壁四周散布的血液很奇怪,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被割断颈动脉,鲜血至少可以飙到一米多远,况且死者现在的姿势是仰着头,这就说明她在死之前就是仰着头的姿势,既然如此,加上死者本身的身高,死者死的时候,鲜血至少应该飞溅到巷子的墙壁上至少两米的地方,可那里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丝毫的血迹。我怀疑幽巷根本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尸体周围的鲜血是在死者死后凶手刻意泼上去的。这就像现场显得多余的鱼缸和金鱼一样,是凶手刻意而为之。
我向上司提出了我的观点,可很显然,我的想法招来了嘲笑,有人说:“小严,你以为是喷泉啊?还两米多高?”还有人说:“哎呀,老局长教育得好啊,这都被你发现了。”我听出他们话里的讽刺,也知道他们在背后说我是靠关系进来的,谁叫我有个当局长的爸爸。从小到大,我都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即使我说的对,也会有人说:“肯定是局长教你的吧?”或者我说的是错的,就有人在背地里说:“有个局长的老爸算什么,自己还不是一无是处。”往往在别人心里,你若是靠关系的,那一辈子都是靠关系,半点本事都没有;你若有个了不起的父亲,那你就得做好准备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里。
恰巧我这人的自尊心又极强,你不相信我,我偏要证明给你看,怎么证明?找一个人试试不就知道了?当时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当时的做法太冲动。恰巧那个时候,我知道有个死囚要被枪毙了,我心想反正死囚都要死了,我还不如找个人来证明给大家看,于是靠着父亲的人脉疏通关系,终于见到那个死囚,可我的刀还没下去呢,就被人发现了,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停职休假。
停职的那天,我的同事似乎对我很不舍,我不禁在心里冷笑一声,他们根本就巴不得我走,因为就在我找死囚做实验的第二天,就听说案子有了新的进展,幽巷根本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我在心里骂了一声,那天之后,我突然发现父亲骂我的一句话很有道理:“严帧,你有时候就是太自以为是,太急于求成了。”是的,我被它们害惨了。
我认真地翻看资料,我发现,就在我停职的这几天里,又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死掉了,这是N市的第三个死者,死者被人用手术刀割断颈动脉,最离谱的是,在死者身上有一张报道幽巷杀手的报纸。这是什么?示威吗?很显然,很多报复社会的连环杀手都做过同样的事情,把报道自己杀人的报纸留在案发现场向警察示威,意思是:看见了吗?你们警察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