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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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的办公室很简陋,不过他很愿意帮忙打这个官司,考虑到钟笑的经济状况也可以先不支付律师费,但他们必须签署一个协议,如果索赔成功,其中的一半都要作为佣金。不过,在打官司之前,必须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导致钟磊致病的是哪家公司的产品。
听完乔纳森的话,钟笑有些怀疑他的能力,电影里的大牌律师们不是都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吗,如果自己有那么多证据的话还要他干吗?不过就算是没什么本事的律师,至少他有执照,可以正式上庭,而对于这个国家的法律程序,钟笑一点儿也不懂。
好吧,为了哥哥的医疗费,钟笑决定去搜集证据。
因为是学生物化学的,钟笑可以很方便地使用学校里的实验室。她找出了哥哥当天吃过的所有东西,最后发现那个被咬过一两口的汉堡,里面的肉饼有问题,里面的细菌严重超标。
这应该算是确凿的证据了吧,购买的小票还在纸袋里,这家快餐店可是全球知名的大公司,每天广告在黄金时段播出,他们一定会讲信用,赔钱吧。钟笑把一切想得很简单,她保存好检查样本后,马上去找乔纳森。乔纳森也很乐观,他坦承从没跟这么大的公司打过官司,说不定自己会一炮而红。
事与愿违,乔纳森和钟笑吃了闭门羹,他们根本没见到公司的负责人,甚至也没见到他们的律师,只见到了律师的秘书而已。
“你们还是走法律程序吧,就算是肉饼真有质量问题,也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是受害者,因为这些肉饼都是从肉制品公司购买的,要索赔的话,你们去找他们。”律师的小秘书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客气地扔出一叠公文复印件,那是他们从肉制品公司定制肉饼的合同。
这个结果让钟笑半天说不出话来,乔纳森也有些傻眼,本以为冤有头债有主,找到快餐公司就行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供货商。
“去告他们吧,他们这赚的全是黑心钱,用的是非法劳工。听说他们老板跟移民局有勾结,每个月固定送上十个人,上个月我女朋友的表弟就在他们公司被抓了,让他们多赔儿点钱我也好出一口恶气。”小秘书临走前扔下这些让人思量的话,以及那家肉制品公司的地址。
“他不是玩我们吧?”钟笑有些拿不准。
“不像,我觉得更像公报私仇。”乔纳森虽然本事不大,但年纪大,阅历比钟笑多。
“真的要告肉制品厂吗?”钟笑觉得这件事变得麻烦起来。
“也许咱们可以一起告,两边索赔。不过,这还是需要证据,只有证据能证明他们肉制品厂真的有问题,才可以上法庭。”
钟笑还没决定是否真的要继续搜集证据,医院就打来了电话,说她哥哥的病情忽然恶化,开始吐血,已经送入了重症监护室。
钟笑必须尽快赶回去,除了看哥哥,她还需要交纳昂贵的治疗费用。走在路上,钟笑忽然想到一句话:钱不能带进棺材,但没钱可以把人带进棺材。
钟磊的情况很危急,钟笑赶到的时候护士们正在换掉他病床上被血弄脏的床单,不仅是床单,还有病床旁用来遮挡的白色床帘上都满是血渍,看起来触目惊心,仿佛恐怖片里的杀人现场。
钟笑已经不能跟哥哥说上话了,钟磊紧紧地闭着眼睛,昨天还因发烧而通红的脸今天已经变得蜡黄。医生说,不仅哥哥的消化道出现了大面积感染,就连肝脏和肾脏也出现了代谢障碍,再这样下去,就要使用体外血液循环机了。
昂贵的治疗费如沉重的大山压在钟笑身上。不能问家里要钱,出国的那年爸爸患上了糖尿病,光是昂贵的胰岛素就让父母入不敷出,这几年在这里的生活费和学费全靠奖学金和两兄妹自己打零工,如果停了药,爸爸的身体也不行。
只能靠自己了,钟笑捏紧了手里写有肉制品厂地址的纸条,这不仅仅是索赔,还是救哥哥的命,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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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进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大公司不容易,容易的是混进一家专收非法移民的黑工厂。
尽管如此,钟笑还是为自己做了足够的准备,她没有出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三年前偷渡来的,为了谋生一直在打黑工。经过精心准备的面试后,她得到了一个一线工人的工作机会,第二天就可以上班。
工厂在市郊的市郊,距离市区有两个小时的车程,钟笑跟同学借了笔钱,先交给了医院,安顿好了一切,她又去夜宵店洗盘子洗了个通宵才出发去工厂。眼下每一分钟都必须用来赚钱,即便要去当卧底,哥哥那边也不能等。钟笑简直把自己当成了机器人,她觉得反正从工厂回市区有那么久的车程,一来一去正好可以在车上睡一小觉,不至于太辛苦。
工厂的生活是高度紧张且辛苦的,劳动强度之大超乎钟笑的想象。
第一天,有人带她在厂区内了解了一下情况,一群群懵懂的猪牛们被赶进屠宰区,用机器挂起来,宰杀,放血,然后进入流水线,有人专门去皮,有人专门切割大块的臀肉和适合做成牛排猪排的整块肉。工厂超大,工人有四位数,每个人就像这架巨型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大家默默无闻地进行自己的工作,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聊天,在生产区,抽烟和听歌都是被禁止的。每个人都穿着白色的隔离服,戴着厚厚的口罩,远远看去,一个个白色的人形跟挂在铁钩上的死猪死牛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尚未开膛破肚。
她所在的流水线位置专门负责清理猪牛的肉,那些还带着血和体温的带骨肉,排着队运过来,每个工人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用尖刀把上面的肉一点点地剔下来,最后这些碎肉会集中在一起被机器绞成肉泥。动作慢一点点也不行,会影响旁边其他工人的进度,所以为了更好地拿稳刀,工人们几乎都没戴手套。
钟笑第一天来,用刀比其他工人更不熟练,只好也学着样不戴手套。但是没多久,她就发现这么做是很危险的。
午饭的时候,流水线上坐她旁边的黑人大妈哆哆嗦嗦地往手上涂抹着一种黄色的药膏,一边涂着,她的嘴里还发出痛苦的“嘶嘶”声。
“您病了吗?”钟笑凑过去,瞟了一眼。
“没,没病。”大妈发现有人在偷看自己,马上警觉地把手藏到了背后。
“可我看到您的手已经感染脱皮了。”虽然钟笑这么说,可事实上,黑人大妈的手已经烂得指甲都快掉了,甲缝里灌满了黄色的脓液,已经磨出茧子的黑皮肤也变成了浑浊的黄色开始大面积脱落。
“求你,别告诉别人。要是被上头的人知道的话,他们会开除我的。”黑人大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嗓门说。
“可这样下去您的病不会好。”钟笑知道,这肯定是因为手直接接触了太多生肉的原因,没有经过处理的生肉中存在大量细菌和病毒,而每天不间断地直接接触这些东西,当然不会好。
“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我家的三个孩子能吃上饭就行了。”黑人大妈吹了吹正在痛着的手,忽然变了脸色:“我警告你别再多管闲事,谁要让我吃不上饭,我就要谁的命!”
黑人大妈说完,从腿上的手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东西闪着黑色的光,却足够吓跑钟笑。那是把枪,货真价实的枪。在这个国家,人人都可以拥有这种危险武器,每天都有人被枪打死。钟笑不想自己变成冲动的牺牲品,只好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只是关心你而已,担心你的身体,很抱歉,我没有其他意思。”
这次的事之后,钟笑很快发现厂里还有其他不少跟大妈一样,皮肤都有或多或少的问题。像大妈那种的还不算最严重,下班时坐在工厂回城的大巴上,钟笑看到在周围的人都有着或轻或重的湿疹和皮炎。辛苦了一天的人们没有精力聊天说笑,几乎每个人都在半眯着眼睛养神,手却不停地挠着。飞舞的皮屑和腥臭的脓液,加上积攒了一天的熏人汗味,钟笑必须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才能不作呕。
事实上,很可能就是这些东西成为了让哥哥感染的污染源,这应该算够分量的证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