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曾路过鹿港小镇

相反的方向走去。随着雨水的变大朱迪放弃了挣扎,一声不吭地跟在程屿的身后向前走。

程屿带她去的地方是他如今在成都栖身的地方,和两年前朱迪在这个城市所拥有的一样,几平方米,阴暗潮湿。

朱迪穿着的依旧是夜场的那身衣服,程屿打开柜子拿出一件格子衬衫递给她让她披在身上。朱迪不说话,接过衬衫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仰起脸等着程屿说话。

“在鹿港的时候有人说你在外面做这个,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朱迪。”程屿张开了嘴,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现在你亲眼看到了,该相信了吧?”朱迪撇了撇嘴。

“我时常后悔当初没有和你一起走,朱迪,我时常后悔没有在你最艰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停!”朱迪挥了挥手,“煽情到此为止,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程屿忽然沉默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子打开一个箱子,一点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白纸,各种画具,从画板到橡皮,服装设计的书本……他把它们拿出来摆在朱迪的面前,压在最下面的是一些色彩斑斓的画,朱迪伸过头去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眼睛陡然湿润了,那些画,是她尚在鹿港小镇的时候画下的,现在看起来稚嫩不成形,却有人将它们视如珍宝地保存下来。

“程屿……”朱迪抬起了头,声音忽然哽咽了。

程屿指着墙角的电吉他说道:“朱迪,你看我有一把吉他了,我现在已经弹得很好了,我说过梦想是一件很好的东西,我们要一起去实现。”

他走过去给朱迪一个拥抱的时候,朱迪忽然觉得自己十七岁时渴望过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全部实现了。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朱迪退掉了自己的房子,搬过来挤在程屿的小屋里,一个房间放了两张床拉了一个帘子之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朱迪报了一个服装设计的课程,当地最好的学校,入门要求很高,学费是她这一年全部的积蓄。

白天的时候朱迪去上课,程屿拎着吉他出门,晚上朱迪会早早回来,买来的方便面就放在床底下,下好方便面等着程屿回来吃。牛肉面现在成了一种奢侈,偶尔才会去吃,两个人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到那家牛肉面摊。那一阵子成都开始下雪,程屿在街头卖唱几乎难以维持生计,两个人实在是觉得很馋了就跑到牛肉面摊上,两个人点上一碗牛肉面吃。

程屿总是把牛肉塞到朱迪的嘴里:“你吃。”

后来朱迪看着一本叫做《二两牛肉,一壶流年》的书时总是会想到自己和程屿的那个时候,书里面有一句话说,一生都在寻找一个人,这个人愿意偷偷地在她的拉面碗里放上二两牛肉,这就是平淡却幸福的爱情。

有一次朱迪挤在公交车里的时候看到了程屿,他站在天桥上弹着吉他唱歌。那天的风很大,朱迪可以看到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她鼻子一酸从公交车上下来慢慢地走向他。

朱迪在程屿的面前站定,他面前围着的还有一小堆人,都在那里听着他唱歌,他面前的盒子里有一些零碎的钞票。朱迪站在那群人里,听着程屿唱的每一首歌,那个时候她才陡然发现,原来程屿的声音已经这么好听了。

他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2008年的时候朱迪学完了服装设计的所有教程,用两年的时间学完了所有,她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和程屿一起去吃牛肉面,两个人还要了一壶白酒,朱迪抱着程屿又蹦又跳地说:“我可以去工作了,以后你不用那么辛苦了。”

程屿已醉眼朦胧,他看着眼前好像出现了很多个朱迪,站在炒面摊前的朱迪,画画的朱迪,烫着大波浪吸着烟的朱迪,每一个朱迪都让他心动,他对着她微笑,几乎将自己多年来的爱恋脱口而出。

第二天朱迪被程屿拉着去了一家银行取钱,不多不少的一笔钱,程屿用那笔钱送朱迪去巴黎深造半年,不容许朱迪拒绝,程屿的话说得恳切:“朱迪,你要相信自己是有天分的,你不该属于鹿港小镇,也不该属于这里,你要有更广阔的天空。”

朱迪进入安全通道的时候他忽然伸出手抱住了朱迪,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吻,吻额头代表的是宠爱和神圣。

“你等我回来,程屿。”朱迪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半年朱迪真正迎来了生命里的一个辉煌,她的确是天资聪颖,设计出来的东西让很多设计师都望尘莫及。朱迪给程屿打电话,声音里都是欢喜:“程屿,你以后不用给我打钱来了,我已经可以挣钱了,我今天还接了一份订单呢。程屿,你等我回来啊……”

归不到的家园鹿港的小镇,当年离家的年轻人

那时候朱迪在巴黎的候机室里准备回国。

那次比赛她取得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绩,设计的那一系列服装有一个名字叫做“seventeen”,从色彩到款型都在那些以性感和成熟为标签的设计中脱颖而出,赢得了一致好评,拿的是巴黎国际时装大赛的特等奖。

获奖感言上她说了这样一段话:“我十七岁的时候渴求过很多,所渴求的那些东西在以后的人生中有的慢慢得到,有的苦苦追求,有的注定失去。但时至今日我幸运的是,我遇到过一个给予我勇气去追寻梦想的人,他包容了我的过去,给与了我的现在,参与了我的未来……”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那个人,无论时光如何流转,他都像停伫在那里葱郁的岛屿。朱迪觉得自己无比想念他。

是在巴黎的候机厅上网的时候看到那则消息的,腾讯网上的消息“成都某街头卖唱男子因阻挠街头暴力被当场砍死”,下面配的有照片,朱迪看到照片的时候忽然冲到卫生间里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一遍遍地拨打程屿的电话,那边都是一成不变的声音:“对不起,您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您所呼叫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最后终于打通,还没有等朱迪说话就听到那边的声音:“你好,是朱迪小姐吗?我们是成都警区,请问你是不是认识死者程屿?”

“小姐,飞机即将起飞,请关上手机。”空姐带着笑容对朱迪说道。

“关你的头啊!”朱迪大声地喊了一声,忽然蜷缩着身子在飞机座椅里无声地抽泣。

她下了飞机直奔警局,手里捧着的是刚刚从时装大赛上拿回的奖杯,值日的小警察接待了她,递给她一个小小的录音笔:“这是死者留给你的。”

夜晚的成都很冷,天边一颗星也没有,朱迪按下“replay”键一遍遍地听着程屿最后留给她的那些话,那些话。

“朱迪,明天你应该就可以从巴黎回来了,我想告诉你的是,生命中最坏的时刻都已经过去,你会幸福,这毋庸置疑。亲爱的朱迪,纵使你觉得这是一句不大应景的肉麻话,我还是要说,我爱你。”

那天晚上朱迪路过那家牛肉面摊,有个很会讲冷笑话的老板的那一家,她点了两份牛肉面,放了很多辣椒,一个人坐在街角把它们吃完。

若你曾路过鹿港小镇

十七岁的时候朱迪也曾经渴求很多:一场浪漫的邂逅,一个身骑白马的少年,一场盛大的烟火,一个不奢华却温暖的住所,一个高过头顶的米黄色大熊,一件漂亮的棕红色长裙,一双优雅的公主鞋,一个永远芬芳的怀抱,一场梦想的实现。

很多东西在以后的人生中不期而遇,有的是慢慢得到,有的是苦苦追寻,有的是注定失去。

朱迪留下了程屿的那把吉他,把自己手机的彩铃换成了程屿的那个。

那首歌里唱,假如你先生来自鹿港小镇,请问你是否看见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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