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不开花

文/妖

如果这一切都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当我找到顾锦书时,他正躲在工地空心的水泥柱中,头埋在膝间,瘦弱的肩膀轻轻颤抖,远远看去,就像一个被人咬了一口的汤圆。

我深吸口气,钻了进去,扯住顾锦书的胳膊就往外拽。直到远离了那个带着湿臭味的水泥柱,我才停下脚步,瞪着矮我一个头的顾锦书。

他瑟缩地退了两步,脸上还挂着两道未干的泪痕,从眼睑到微微充血的嘴角。

我把牙咬得略略响,伸出手朝他头上戳了戳,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惹不起那个犊子你就躲啊,TMD沈吉木。

顾锦书不说话,把头垂得更低了,间或几声抽泣。那小媳妇样让我看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卷起袖子就准备去找沈吉木算账。顾锦书被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双手立马扯住我的衣摆,清秀的五官揪成一团,宋宋,你别去,你一去事情肯定就要闹大了。

我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回头恶狠狠地给了顾锦书一记白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沈吉木家奔去。

若说起怂,整个芙蓉镇里,沈吉木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所以,在我一脚踹开沈吉木家的大门时,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进屋子里,并迅速拖来桌子椅子顶住门,露出豁了牙的嘴站在二楼的窗户后面对我嬉皮笑脸。

我双手叉腰地朝他吼,沈吉木,今个儿姑奶奶在这把话给你说明白了,你要是再敢动顾锦书一根汗毛,我就拆了你!

沈吉木冲我吐了吐舌头,说,呸!谁欺负他了,是那小子比女生还娇弱,我稍微一拉他他就转了个圈磕到石头上。

我当然能理解他所谓的“稍微一拉”是什么,于是我冷笑着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用不大的力道朝他张狂的笑脸砸去,伴随着玻璃清脆的碎裂声的是沈吉木杀猪一样的哀号。他边号边叫唤,宋喜碧,你就一辈子别让我见到顾锦书,否则我弄死他!

我仿佛可以听见自己的理智嘭地爆炸开来的声音,下一秒就抬脚踢向他家院子里刚长成半人高的木芙蓉,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木芙蓉晃了几下后吧唧一下倒在地上。我愣了愣,然后拉着赶来的顾锦书迅速逃离了“犯罪”现场。

在芙蓉镇,木芙蓉是吉祥与平安的象征,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会种上一株,谁家的木芙蓉长得盛就意味着福气越多。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沈吉木家的木芙蓉偏偏长不活,成了沈家祖辈心里的一根刺。到了沈吉木父亲那一代,沈叔一咬牙,花了大价钱从省城里请了个老教授,又是检测又是实验,最终得出沈家那块地以前是用来堆盐的,盐分渗入泥土,所以任何植物都养不活,老教授花费了好些时间才改善了土质,并吩咐沈叔一定要好好呵护种下去的木芙蓉。

沈家那株木芙蓉的地位从此比祠堂里供奉的先人还高,几年来细心照料才颤巍巍地长了半人高,只是还没来得及开花,就被我一脚送上了西天。也难怪回来后,顾锦书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眼睛飘啊飘地就飘到院子外的木漆大门。

晚饭的时候,紧锁的门在顾锦书的殷切期盼中被沈吉木和他妈敲开。沈吉木他妈抱着夭折的木芙蓉声泪俱下地控诉我的恶行,母亲一边赔不是一边狠狠瞪我。

顾锦书踮起脚凑近我说,宋宋,你完了。我心一凉,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沈吉木他妈最后叫来一群人,连根挖走我家开得正盛的木芙蓉,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他们前脚走,我就被母亲拎着领子丢到了院子里,顾锦书趴在窗棂上看我,小小的脸上满是愧色。

夜深人静的时候,顾锦书偷偷从屋里跑出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糊糊的糍粑,递到我手里,对不起啊宋宋,都是因为我,才会变成这样。

我嘴里嚼着已经冷掉的糍粑,冲他笑笑,摇了摇头。

顾锦书靠着我坐下,眼睛瞄着不远处黑洞洞的大坑,沉默了半晌,然后转过头对我说,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木芙蓉回来的。

他的目光灼灼,有那么一瞬间,我相信了他的话,以为等到太阳再度出现,一切就会回到原点。而现在,包括芙蓉镇,都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以后我们会一起回到福川

我是宋喜碧。四岁以前,我和父母住在远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福川。父亲是一名警察,因为工作需要被调职到云南边境的城市,专职缉毒。由于这份工作的特殊性,我和母亲被送到了远离县城的芙蓉镇,每年只能见父亲一次。

十岁那年,父亲突然来到芙蓉镇,还带来了一个小孩,那便是顾锦书。顾锦书原来并不叫顾锦书,他是缅甸人,生于一个毒品走私家族,他的家族成员在一次走私活动中被中缅警察一举抓获,通通判了死刑,只留下他。出于人道主义,父亲收养了孤苦无依的他,还给他起了个中国名字。

顾锦书天资聪颖,短短几年的时间,他已经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也从未和我们提起他的家乡。虽是如此,镇上的人却始终对顾锦书有着浓浓的敌意,甚至,没有一所学校愿意接纳他。

所以每当我上学时,顾锦书便真正成了一个人,没有我在身边,瘦弱的他常常成为其他小孩子欺负的对象。我曾不下数次同顾锦书说,别人怎么打你你就怎么打回去,打不过就等我一起,两个人的力量总是强大的。可他倒好,以一句“不想给家里惹麻烦”就随便搪塞过去,我恨铁不成钢,只有挨个儿把芙蓉镇的小屁孩打一顿,他们都屈服于我的淫威之下不敢动顾锦书,唯独沈吉木,依然顶风“作案”。

起初我也搞不懂一向温润的顾锦书是因为什么事和沈吉木结下了那么大的梁子,后来当我看见沈吉木盯着顾锦书那口洁白如瓷的牙齿后突然就明白了一切,嫉妒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自从我家的木芙蓉被沈吉木他妈挖走后,顾锦书就常常坐在院子里对着那个光秃秃的洞发呆。我便安慰他说,反正我们也不是土生土长的芙蓉镇人,所以院子里有没有木芙蓉都无所谓。可顾锦书却是个认死理的人,他总是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一定会让木芙蓉重新回来。

他说这句话时沈吉木刚好在我家门口看热闹,以为顾锦书是在打此刻正长在他家院子里的那株木芙蓉的主意,随即大惊失色地跑回家,夜里也不敢睡觉,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守着,就怕顾锦书从天而降。

不出几天,沈吉木就病倒了,而顾锦书也在那天突然失踪,整整两天不见踪影。就在我和母亲准备报警时,顾锦书却被巡山人送了回来。他的身上满是干涸的泥渍,苍白的脸上甚至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刮痕,还没等我们几日来担忧着急的情绪爆发,顾锦书就扬起手中的东西对我们笑笑,然后身子一斜昏死过去。

我这才看清楚,他手上拽着的竟是一株木芙蓉幼苗。

因为在山上迷了路又淋了大雨,回家后的顾锦书发了高烧,整整四天才清醒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他从山上千辛万苦摘回来的木芙蓉幼苗重新栽进大坑里,边种边说,我听镇里的大人说,山上的木芙蓉幼苗和镇上卖的不一样,是最好养活的,这样过不了多久,它就会长得和原先那株一样高了吧。

我站在一旁看他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填土的样子就觉得鼻子发酸,单纯的顾锦书哪里知道,镇上所卖的木芙蓉幼苗无一不是从山上采下来的,这一切不过是那些人说出来耍他的把戏。

过了许久,顾锦书才站起来,满意地看着刚种好的木芙蓉,说,宋宋你看,它多有大树的风范啊。

我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那株瘦了吧唧的树苗哪里有大

1 2 3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