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

“很厚道的协议……未免太厚道了。”

“当时我们急于各取所需,加上协议白纸黑字,不疑有它,万万没想到,栽了大跟斗。”老秦狠狠地掐灭香烟,“上个月,我们凑够了应还的款项,兴冲冲地去找井川,想让他把老板当做抵押物的书交给我,他矢口否认这件事。我们拿出协议对质,却傻了眼,上边提及抵押物的条款竟消失了!”

“消失了?”我失声道,“难道是被他掉了包?”

老秦颓然摇了摇头:“没有,协议还是原来的协议,是字自己消失不见了。”

“是蓝色的字?”我警觉地问,“内容是他用钢笔写的?”

“被你猜到了。”老秦自嘲地笑道,“有关抵押的条款,估计是他用另一支以碘酒和淀粉的混合物为颜料的钢笔写的,颜色和前边的蓝黑墨水毫无差别,不过字体会随着氧化自动消失。他预料到我们肯定会把协议收藏得很严密,平时不会拿出来观看,也不会发现字迹的变化。那份协议的前后措辞他下了苦心,抵押的条款消失后,除了能证明我们欠他的钱之外,根本没办法让别人看出有抵押品的存在,我真是太大意了,没看出他是个包藏祸心的小人!”

“……你的抵押品是什么?”

“牛黄。”老秦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一颗天然牛黄,是父亲临终时交给我的祖传之物。我家世代行医,可惜我对书着了迷,放弃了医道。这本来就让父亲颇有微词,没想到临老还把祖传的东西被人骗走,死后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他捶胸顿足道。

“你们是想以下毒的方式逼迫井川交出抵押品?”

“他故意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就是想让我们彻底死心,放弃无谓的抵抗。我们对他既怕且恨,彼此经常埋怨,最后想出这个下策,可谁都没勇气实施,所以约定两人齐动手。”

“毒药并不是好玩的东西,分量稍有差错就会搞出人命。”我板起脸,“你和超市老板都清楚这一点,各怀心思,才有了你告诉我有人想借刀杀人一说。”

“今晚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种福气。证明了我们的确不是井川的对手,我们都没有真正下毒,都在期望借对方的刀,结果反倒逃过一劫。包括你喝的茶。”老秦挥了挥手,“你走吧,我太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我走在胡同里,天边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些许曙光,但定睛一瞧,仍旧是黑暗。

事情发展到这种情况,我暂时也没什么可做的,老秦和老板是否真的放弃了对井川的计划,我一点把握也没有。事情张扬出去,对他俩未免太过苛刻,毕竟他们是受害者。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刻,狂风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拼命地从背后推搡我。我忽然萌生出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好像遗漏了某种非常关键的东西……《梦七杂谈》,这名字有点熟悉,我应该在哪里读过……

糟糕!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胡同的角落里有某种生物遭到惊动,发出凄厉的惨叫。我从包里掏出手电照过去,一只灰猫匍匐在那里,全身不住地抽搐,两只冒着绿光的眼睛忽明忽暗,今晚听到的猫的惨叫声原来就是它发出的。

可以确定了!当务之急是马上找到井川,不然局面就会变得无可挽回!

我听说井川家在学校旁边的山坡上有栋别墅,他应该就在那里。我撒腿狂奔,寒风铁棍般地刺进喉咙,弄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强忍住胸部的刺痛,拼命地加快脚步。

别墅的轮廓终于出现在面前,二楼一间屋子的灯光亮着,希望还来得及。

我按了几下门铃,没有反应,开始拼命地敲门,总算有人应答了:“什么人?”

“井川,我是葛森,有急事,快开门!”我听出是他的声音。

“是你?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先是狐疑地质问,随即阴沉沉地下了逐客令,“你没完了?再无理取闹我就报警了。”

“顺便给急救中心打电话!”我吼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危言耸听。”他冷笑道,“……你先说说看,我为什么会死?”

“你中了毒,在超市和旧书店中了毒!”

这句话果然有用,门开了一条缝,井川手里拎着一根木棍,警惕地张望着,确定只有我一个人前来后,才敞开了门:“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乐是没毒的,书上也没毒,但是两者结合起来就有了毒。”我喘息道,“可乐罐上涂了一层从苦艾叶上提取的生物碱,书的页边上浸着龙骨草的汁液,这两种东西接触到一起,就会变成引发心脏衰竭的毒药。”

“别想吓唬我。”井川的眼珠骨碌乱转,“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和秦老头他们串通起来算计我,就算你说的理论成立,但你真以为我会蠢到用手蘸唾沫读书?”

“你当然不会那么干,你是很谨慎的人,谨慎到读完那本书还会去洗手。”我缓过一口气,“你拿这本书,无非就是想验证一下老秦是不是真的想谋害你,可你想不到,那种混合毒素遇到冷水会变成细小的结晶,在搓手时很容易刺入手指的皮肤,当它在毛细血管里融化,随着血液流到心脏,你就死定了!”

“刺手……是这么回事?!可是我……”

“我知道你有医学基础,但你看没看过那本《梦七杂谈》?这种毒药上面有记载,我以前在超市里买东西时读过这本书,对这段还有印象。本来我不敢确定它是否有效,但我在旧书店的胡同里发现了一只垂死的猫,症状和书上说的极其相似,想必那就是老秦他们用来做实验的后果!我并不是因为同情你才来的,我只是不想让老秦和超市老板犯下杀人的罪行!”

井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这么一说,我对那段记载也有印象……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回头我非……我说怎么从刚才开始就有点胸闷……叫救护车……不行,我得赶紧开车去医院!”

他关上门,屋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知他在捣鼓什么。两三分钟过后,他冲出来,把我推到一边,疯狂地跑向车库。黑色轿车的引擎暴躁地吼叫起来,向后猛地一蹿,撞在围栏上熄了火。井川摇摇晃晃地从车里走出,眼神变得古怪而妖异,嘴角流出长长的涎水,一头栽倒在地,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什么。

我凑上去,听清了几句话:“……不对……该死的,弄错了……牛……”

他的呼吸就此终止。

尾声

旧书店里,老秦盘腿坐在被窝里,老板靠在火炉旁。

“我发现自己真是个傻瓜。”我无力地说,“有毒的既不是书,也不是可乐,而是牛黄。”

“苦艾碱和龙骨草加起来,顶多会恶心昏迷,死不了人。古人的知识还是有所欠缺。不过正是因为这种欠缺,反倒更加有趣。”老秦淡淡地说。

“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我恶狠狠地看着他们二人,“说到底,你们装神弄鬼,是为了借我的刀去杀人。”

“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老板微笑道,“前些日子他向我打听过你,我听出他对你很有戒心,换言之,他把你当成了真正的对手。他因为你的正直而痛恨你,反过来讲,他相信你不会撒谎。”

没错,这是我的原则,也是我的弱点,但我从未试图改变。

“那个牛黄是哪里来的?”我问。

“是我父亲在行医时收到的假牛黄,变质后有剧毒。他留下来是为了让我可以分辨真伪,他说这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难分辨的假货。我用这东西当抵押是迫不得已,没想赖账不还,井川那小子骗走了抵押品,我知道他是想用这东西做药,就糟糕透顶,不知会害死多少人。”老秦裹紧了被子,“万一对他实话实说,按照他的秉性,会借此讹诈我,犹如附骨之蛆,恰似阴魂不散。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何况他这些年私下做的假药生意,也闹出了人命,因为他隐藏得很深,没被抓到,算起来也是死有余辜。”老板补充道,“你调查他,是不是因为从你这里买了保险的人,被他制造的假药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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