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记忆
一天前手术室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术语和他们肆无忌惮的对话清晰地跳出了脑海。
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我是一个实验品!
一定是!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我大叫,“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他们都在忙着制服我——这沉默从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某种不公平,而他们还打算把这种不公平继续强加于我的身上,既然如此,我可以放弃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但是我不会放弃选择结束的权利。
于是我一脚踢翻了那个企图给我打针的护士,然后用双手各抓住一个距离最近的头颅,往中间狠狠一撞,两个彪壮的警察立刻晕乎乎地瘫到一边。
我愣了一两秒钟,因为并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会有这样的力量和身手。
然后我跳起来往外跑,所有的人都被我轻易甩在了身后,这速度让我更加吃惊了——我记得上个月我还因为体重问题和妻子大吵一架——这也是导致我们离婚的导火索之一。
在一楼的电梯入口处我看见了一堵镜墙——我停了下来——不出所料,里面那个瘦高腿长、左额长痣的家伙不是我!
不是我的脸,也不是我的身体!
我被换掉了!
果然是一个可怕的实验,他们把我换掉了!
我再一次开始恍惚——是被换掉了身体,还是被换掉了思想?
知道答案的家伙们已经追了上来。
不管当初它是怎么开始的,现在我要选择结束,我不会再让这帮家伙把我当作实验兔子一般绑在一张床上,一闭眼一睁眼之后我就又成了一个傀儡玩偶。
我狂奔。
马路上的车被我冲得四处逃散,我一辆都无法近身,包括出租车在内——它们都知道对一个疯子要避而远之。
无奈之下我只好朝附近的南河跑去——河上没有船,我曾经是游泳冠军,因此那是我摆脱追兵的唯一途径了!
我跳进河水之中,二月,春水化冻,比腊月的寒冷胜过十倍。
肢体比我想象中要笨拙得多,我划拉着,但是身体却没浮起来,绑了石头般往下沉,我感到体温在迅速流失,水漫过头脸,我被呛进一口水,这简直是致命的,因为我的手脚完全丧失了协调性,它们开始不听使唤地乱舞,身体也因此下沉得更快!
死亡的恐惧如同裹尸布一般席卷而来。
几乎就是前一天夜里那噩梦的翻版。
或许,那梦根本就是预感。
我的思维和我的身体都在做可怜的最后的挣扎。
岸上警笛声大作!
我听见好几个人跳入水中,接着,一只大手在我面前一晃,我感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它拽着我往上,往上……
捶打,呕吐。
我活过来,几个因为救我的警员筋疲力尽地与我对视,他们看我的表情十分古怪。
“臭小子!”
6
“这是一个意外。”董锋开始解释,他的话说得犹犹豫豫,但是眼神里却没有恶意,于是我放松了警惕。
“意外?我是毁容了吗?”
董锋好笑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是他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纠正我的观点,于是他转过头求助般地看着我的主治医生,后者也有些忍俊不禁。
“干脆给这家伙打一针,彻底解除抑制吧。省事儿啊!”
“不!”提出反对的人是我,并且做出了防御姿态,“在得到答案之前,谁都休想再碰我一下!”
董锋投降般地举起手,脸上仍然挂着觉得好笑的神气。
“你笑什么?!”我纳闷到愤怒。
“好吧,好吧。”董锋叹了口气,终于开始安静地叙述:“听着,你没有毁容,这也不是什么阴谋,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经过你同意的,这里有一份声明书。”
他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只见文件上写着:
本人沙望(G607201406025335),自愿与××警察局合作,自愿参与A4006号项目,本人在参与项目前,已知悉此项目的所有细节,愿意承受可能发生之一切风险及不测因素。
特此声明
文件的末尾是“沙望”的签名和日期,那是在一年以前。
“沙望?”我重复着这个名字,听起来它一点儿也不陌生,事实上我大脑的某一部分仿佛已经接受了它就是我的名字。但是除了名字之外,我找不到任何与它有联系的记忆。
我抬起头来看着董锋,“我不是米尉吗?”
董锋递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胖得离谱的中年男子——正是我记忆中的自己。
照片里的男人躺在花园里,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周围的草地被染成了酱红色,其面容姿态都在传递一个信息——这是一具尸体。
“他是米尉。三天前,死于恶性谋杀,我们正在查找凶手。”董锋停了停,然后又继续说,“这次谋杀没有目击证人,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最快获得线索的方式就是利用受害人本人的回忆。于是在这个案件里我们启动了A4006号项目,也就是通过复制死者的记忆来寻找凶手。你,沙望,受雇于我们,自愿参与了这个项目,提供你的大脑作为死者记忆的载体……”
“载体?”我喃喃着,“什么是载体?”
主治医生周鸿永解释道:“我们提取了米尉大脑海马区的细胞DNA编码,重新复制了所有的神经元,并把它们移植到你的大脑中。但是突触间化学递质的传递,细胞的放电及放电频率,这一系列记忆生成过程需要在人的大脑环境中才能完成,而现在的技术还没有办法模拟大脑环境,连万分之一都无法模仿,所以我们也就无法直接提取信息,需要一个载体,也就是一个真正的大脑,而你,提供了你的大脑,或者说,我们租用了它。”
我明白了,“借尸还魂。”
董锋笑,“知道为什么会雇用你吗?就因为你拥有极强的描述能力,言简意赅,总是能一语中的,很多当事人徒有经历,他们说了一大堆废话,还是无法准确清晰地描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所以这些死去的人,就算他们活着,也未必能够像你一样给我们所需要的,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事实上,你的确帮我们破了不少案子,当然,你的报酬也很丰厚,这些事,你很快就能想起来。”
“那么我的意外是什么?”他不吝美言,但我目前只关心这一点。
“每次进行移植之前,我们会使用一种药物抑制你本身的记忆活动,让你的记忆进入休眠状态,这样是为了避免因两种记忆而产生的混乱,换句话说,就是让你完全进入新的角色,完全把自己当作受害人,这样得到的信息才会是完整而准确的,”专业层面仍由专业的周鸿永负责阐述,“也为了保证这一点,我们不能让你看见你的脸,因为人天天都要面对自己的脸,容貌对于记忆来讲是一个非常强烈的刺激点,这种刺激导致的神经元活动会对抑制剂产生影响,可能导致你本身的记忆和被复制的记忆产生冲突,混乱,或者我们无法预知的后果。”
我苦笑,“所以我的意外就是:我拼命地想要看见自己的脸。”
“其实以前这种情况也发生过,但没有这次这么过激,”董锋说道,“说实话我给吓坏了,因为你居然跳进了河里,你小的时候发生过一次意外,差点淹死,所以你很怕水,你根本不会游泳,也从来不靠近河水海水,米尉的记忆差点害死你。”
“溺水?哦,我梦见过那件事,原来它真发生过。”我抱住胳膊发抖,恐惧来自遥远的被压抑的记忆。
周鸿永面带忧虑,“一般来讲,这种抑制剂的效用会持续200小时,现在还不到72小时,说明你对抑制剂产生了抗药性,5个月内你已经参与了三次A4006号项目,我早就说过,这个频率太高了。”
他转身对董锋说:“他需要休息,而我们需要研制出可替代的抑制剂,否则你们需要训练更多的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