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记忆

文/漆雕醒

1

痛苦消失了,光圈在扩大。

那些已经被黑暗吞噬了的光亮又开始反噬,像一群歇斯底里的士兵,它们冲回来,为了生存或是尊严。

然而它们面目模糊。

睁眼的努力是徒劳的,因为眼皮不听使唤,就算是人体皮肤中最薄的一层,也还是足够遮挡住全部视野——世界像一团明亮的混沌……

身体飘浮起来,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朝着某个方向前行——速度无法估算——四肢头颅在分解——到分子——到原子——意识随着它们分割、碎裂、四散……

归位……

“F2区神经元放电频率增加32.7%。”

“CA1区神经元放电频率增加17.6%。”

……

“DG区的数密度和光密度恢复正常。”

……

“好了!有惊无险!”

“说实话!我快晕倒了!”

……

这是不知道沉寂了多久之后的喧嚣。

这喧嚣近在咫尺。

“米尉?米尉?”

一个名字在被反反复复的呼唤着。

我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因为我意识到这个名字正属于我。

一群陌生人的脸在我的视野里定格,它们带着满意的表情。

“好了。”

我在大脑里搜索,信息库似乎被什么轰炸过,一塌糊涂——就像此刻贴在我裸体上的数十个金属小片以及从它们体内拖出的长长的金属线——让人从视觉就开始混乱。

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是一种混合了特殊金属甜和消毒气体的熟悉味道,很明显,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接触这种气味,事实上,大脑里已经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是一个手术室。我觉得眼前的这一群医护人员都很眼熟,尽管他们还戴着口罩,只露出了眼睛。

但我却想不起来上一次我什么时候以及为什么到过类似的地方。

这时侯,我身体上的混乱已经被一大群高效率的白色人影给清除了,一条干净的白单子被温柔地覆盖在了我的身体上。

同时伴随着这些人略带疲惫的欢欣,他们在鼓掌——为自己。

“干得好!我建议把刚才的那一段作为教学示范。”

“我反对,除非记录仪能把我拍得更帅一些。”

“对不起,它还没学会撒谎呢。”

这种明火执仗的忽视立刻让我觉得受到了侮辱。

“唔——你们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我发生了什么事?!”

在稍微清理了一下嗓子,确认自己可以发声之后,我决定来一个直奔主题的开场白。

屋子里的人竟然开始笑,仿佛从我嘴里出来的不是问题而是笑话。

其中一个有着曼妙身材的护士走过来,俯下身子,她的声音集温柔之大成——令人想入非非:

“放心,很快你就会想起来了。”

2

那把刀从心脏处刺入——定位完全可以用精准来形容——鲜血立刻汩汩地往外冒,像是一口刚被钻开的井……

我喘着气脱掉衣服,裸露出心口的位置,用眼睛看,用手摸——但是那里并没有任何伤口,连道细线都没有。

但是刚才那一幕并不是梦境,而是我的回忆——我明明记得那个穿着红色大衣的怪男人用一把刀刺入了我的胸膛,我甚至还记得那可怕的痛。

然而那个部位的皮肤完美无缺。

也许医生处理掉了它。我心想,听说有一种新研发的细胞组织修复液可以做到这一点,只需要6个小时就可以修复受损的组织,不留下任何疤痕,但那是一种非常昂贵的药物,需要自己掏腰包去购买——目前运用较多的领域是美容,客户群主要是有钱的女人们,以救命为目的的公费医疗是不会有这样奢侈的馈赠的。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我已经申请破产,家人也不会拿出多余的闲钱去维护那一小寸的体面,更何况,我唯一的家人,我的妻子,不,应该说是前妻——她在我经历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谋杀前五个小时,已经成为别人的家人了。

我继续努力回忆事情发生的经过,希望将来在叙述这一切的时候可以显得有条有理,因为我的生活已经非常狼狈,不想在即将到来的警察面前继续这种狼狈——我也曾经很想做一名警察——可惜他们总是拒绝我——所有的理想都在拒绝我。

3

“我叫庄衡。”

“我叫董锋。”

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走进病房,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便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庄衡拿出一支电子摄录笔,指着我。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我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从哪儿开始?”

“自我介绍,姓名、年龄、职业……”

“我叫米尉,大米的米,上尉的尉,今年34岁,身份证编码607201204285325……华郎珠宝公司的负责人,做了四年珠宝生意,后来开采限制令颁布了,我的公司没有办法继续经营下去,只能申请破产……”

“听说你还欠着很多人的工资,是吗?”董锋插嘴问道。

“我确实没有钱给他们了。”我叹了口气,然后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言外之意,“你们怀疑可能是报复?不至于吧?”

董锋耸耸肩,“至少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有人因此找过你麻烦吗?”

“太多了,他们给我打电话,堵在公司门口,说实话,我已经不敢回家了,”我苦笑,“这段日子我一直躲在朋友家里。”

“没有跟谁发生过正面冲突吗?”董锋问道。

我摇摇头,“我没给他们机会,他们找不到我。”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谋杀你?”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张脸,说实话,我对雇员们的印象都很模糊,只有几个人我能记住名字,而且不过是两三个月的工资,他们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吧?

“小钱在平常可能没什么,但是对于急用的时候来讲,缺的那一点就可能是致命的。”董锋叹了口气,“这样,你再回忆一下案发时的详细情况吧。”

接下来我便开始描述。

“晚上十点我去罗生酒吧喝酒,在里面待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头有些晕,没敢开车,唔,其实也没车可开,我决定走回去……那地方离我家只有几百米远,那个穿红色大衣的男人就站在花园里,一动不动,他只是穿得有点儿怪,但我没觉得他是危险的,所以也没有起疑心,我从他旁边走过去,走了大概四五米远,然后我就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条胳膊勒住了,是右手,我看见红色的大衣袖子,红色手套。我挣扎,可是来不及了,他的左手拿着一把刀,刀刃大概有15公分长,他的速度很快,刀一下子就插进我的心口,我觉得自己死定了,全身都软了,也实在是痛,可是我叫不出来,他把我放开,我跌到地上,闭上眼睛,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然后,很奇怪,痛觉居然消失了,我好像看到了一些光,到处都是光……”

“唔。”庄衡用一个单音节表示他对这个环节不感兴趣,然后问了一个他最感兴趣的问题:“能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外貌特征吗?”

“我就瞟了一眼,”我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实话,他的脸给我的印象很深,“那是一张很怪的脸,不是说畸形,他的五官很端正,那只是一种感觉,首先是皮肤的颜色,那种黄色不大像是肤色的黄,也不是病态的黄……我见过黄疸病人,可以肯定不是那一种黄,还有就是脸上的肌肉,看上去似乎有些僵硬……事实上我觉得,”米尉竭力寻找着形容词,最后他找到一句话,“那像是一张假脸。”

坐在我对面的两个警察互相对视了一眼。董锋耸了耸肩,“你什么意思?你是指,他带了面具?”

我点点头,“我觉得是,但那是一张很像真脸的面具。”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想听听你的依据是什么。”他的语气没有生疏和客气,更像是在与同事对话。

我摇头,“就是直觉。”

“描述一下他的五官细节。”庄衡打开随身带来的一台小型笔记本,我知道他打算开始做人像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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